關羽尋到的避風處，是一處廢棄的土窯。
    半塌的拱頂勉強能遮風，窯洞內空間不大，卻足以讓這支疲憊不堪的隊伍暫時容身。
    殘兵們迅速清理出一塊地方，百姓們擠在角落，驚魂未定地喘息著。
    馬忠被安置在靠近窯口、相對幹燥的地方，傷口傳來的陣陣抽痛讓他幾乎無法保持清醒。
    但他強撐著，目光不時瞥向窯外那個被他用枯草略微掩蓋的石坑方向。
    那根鋼筋，如同磁石般吸引著他的心神。
    關羽安排了兩名傷勢較輕的白馬老兵在外警戒，隨即走到馬忠身邊。
    丹鳳眼掃過他愈發糟糕的臉色和肩頭滲出的血跡，沉聲道：“汝之傷勢，不能再拖。”
    他雖不通醫術，卻也知失血過多的後果。
    馬忠艱難點頭，聲音沙啞：“將軍所言極是……需盡快處理……但箭簇雖去，創口仍需清理上藥……最好……能有火……”
    清創、止血、避免金瘡（破傷風），這是青囊書強調的重點。
    取暖、燒水、甚至可能用火灼法應急止血，都需要火。
    關羽頷首，立刻吩咐下去。
    很快，窯內升起了小小的篝火，驅散了些許寒意，也帶來了微弱的光明。
    趙雲安排好部下值守，也走了過來。
    她已將披散的長發簡單束起，更添幾分利落，隻是玉麵之上疲憊與警惕交織。
    她看了一眼馬忠的傷處，英眉微蹙，對關羽道：“雲長將軍，末將略通一些包紮之法，或可相助。”
    她行軍日久，處理外傷自是有些經驗。
    關羽正要點頭，馬忠卻忽然開口，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絲急切：“將軍……且慢……”
    兩人目光同時轉向他。
    馬忠深吸一口氣，忍著眩暈感，看向關羽：“將軍……可否請一位熟悉鍛鐵的弟兄過來？卑職……或有要事相托。”
    鍛鐵？
    關羽和趙雲都是一怔。
    此時此地，要鐵匠何用？
    關羽丹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見馬忠神色鄭重，不似胡言，便朝外喚道：“老陳，進來。”
    一名年紀稍長、臉上帶著一道刀疤、手臂粗壯的老兵應聲而入，恭敬行禮：“將軍有何吩咐？”
    “此人乃我軍中老卒，早年曾在官營冶鐵坊做過工，略通打鐵。”關羽對馬忠道。
    馬忠精神一振，努力坐直了些，對那老卒陳道：“陳兄……請附耳過來……”
    老陳雖疑惑，還是依言彎腰湊近。
    馬忠壓低聲音，幾乎是用氣聲道：“窯外東側第三塊大石後……有一坑……坑中有一根奇特長鐵……勞煩陳兄……悄悄取來……萬勿……萬勿讓他人瞧見端倪……”
    他的語氣極其嚴肅，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
    老陳愣了一下，看向關羽。
    關羽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微微頷首示意。
    老陳這才領命，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窯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趙雲看著馬忠，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幾分。
    關羽撫髯不語，靜觀其變。
    很快，老陳去而複返，懷中用破布遮掩著什麽東西，腳步略顯沉重。
    他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放下。
    破布滑落——
    那根黝黑、布滿螺旋紋路的鋼筋，在篝火的光芒下，暴露在幾人麵前！
    關羽的丹鳳眼驟然睜大！
    趙雲束發的手微微一頓，清冷的眸子裏瞬間爆發出驚異的光芒！
    這是何物？！
    以他們的見識，從未見過如此規整、如此色澤、表麵紋理如此奇特的“鐵條”！
    老陳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難以置信：“將軍……此物……此物絕非尋常凡鐵！入手極沉！質地……質地似乎極其緊密堅韌！小人……小人從未見過這等鐵料！”
    他是懂行的，一眼便看出此物的不凡。
    馬忠看到鋼筋順利取回，心中一定，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他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並說服他們將其打造成武器。
    他看向關羽和趙雲，聲音虛弱卻清晰：“將軍，趙司馬……此乃……卑職家傳之物……乃天外隕鐵，經秘法錘煉而成……堅不可摧，遠勝尋常镔鐵……”
    他隻能將一切推給虛無縹緲的“天外隕鐵”和“家傳秘法”。
    “卑職願……願將此鐵獻出……請陳兄費心，將其鍛造成一杆槍頭……”
    他看向老陳：“不必複雜……就仿照趙司馬的亮銀槍槍頭形製……但要更窄、更厚、棱角更分明……專注於破甲刺穿……”
    他描述著現代破甲錐的概念。
    老陳聽得眼睛發亮，他是識貨之人，激動地搓著手：“若真如此鐵這般神異……必能造出一柄無堅不摧的神兵！隻是……這等神鐵，恐尋常爐火難熔，錘煉極難……”
    馬忠看向那堆篝火，搖了搖頭：“眼下……條件所限，無法深鍛。隻求……粗煉成形，開出鋒刃即可……哪怕隻是粗略成型，其銳亦當遠超尋常！”
    他記得係統備注是“高強度螺紋鋼”，即便隻是簡單打磨出尖刺，其硬度和強度也足以碾壓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盔甲。
    關羽俯身，伸出大手，握住了那根鋼筋。
    入手冰沉，那奇特的螺紋帶來清晰的摩擦感。
    他嚐試運力一掰——鋼筋紋絲不動，反而將他手上的巨力反彈回來！
    關羽眼中精光大盛！
    “果然是好鐵！”
    他乃愛刀之人，對兵刃材質自有眼光，立刻判斷出此物絕非凡品！
    他看向馬忠，目光深邃：“家傳隕鐵？汝竟舍得？”
    馬忠苦笑，語氣真誠：“寶刀贈英雄……神兵亦需**方能不負其鋒……卑職性命皆蒙將軍與司馬所救，區區身外之物，何足掛齒……若能以此鐵助趙司馬打造一杆利器，多殺賊寇，護佑百姓，方不負此鐵之名……”
    他這話半真半假，既捧了關羽和趙雲，又點明了意圖——這槍，是給趙雲造的。
    趙雲聞言，嬌軀微微一震，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根奇特的“隕鐵”上，又看向馬忠那蒼白卻誠懇的臉，紅唇微張，似乎想說什麽，卻終究沒有開口。
    隻是那握著亮銀槍的手指，悄然收緊了幾分。
    關羽撫髯沉吟，片刻後，猛地一拍大腿：“好！既如此，老陳，你即刻動手！需要何物，盡管說來！”
    老陳激動不已，能親手鍛造此等神鐵，乃是匠人夢寐以求之事！
    “需一穩固鐵砧，重錘，還需……需持續猛火！最好有鼓風之物！”
    很快，窯內忙碌起來。
    殘存的半截破陶罐被當作坩堝，架在火上。
    老陳將鋼筋一端埋入火中灼燒，另一名士兵找來一塊還算平整的厚重石板充當臨時鐵砧，又尋來一柄戰錘。
    沒有風箱，便用皮囊勉強鼓風。
    火焰舔舐著黝黑的鋼筋，窯內溫度升高。
    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包括那些疲憊的百姓。
    時間一點點過去。
    那鋼筋在火焰中逐漸變得暗紅，卻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
    老陳額頭冒汗，眼中卻興奮更濃：“果然難熔！神鐵！必是神鐵！”
    他不斷鼓風加火。
    終於，鋼筋前端開始變得通紅，繼而泛白！
    “就是此刻！”
    老陳用粗鐵鉗死死夾住鋼筋另一端，將其猛地抽出火堆，放在石砧之上，掄起戰錘，用盡全身力氣砸了下去！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脆響！火星四濺！
    那戰錘竟被反彈起老高！鋼筋隻是微微變形！
    “好硬！”老陳虎口發麻，卻不驚反喜，再次掄錘！
    鐺！鐺！鐺！
    沉重的敲擊聲不斷在窯內回蕩。
    每一次撞擊，都仿佛敲在眾人心口。
    關羽目光灼灼。
    趙雲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在錘下逐漸改變形狀的鐵條，呼吸微微急促。
    馬忠緊張地看著，心中祈禱著成功。
    這是一個簡陋到極致的鍛造現場，卻關乎著他未來的計劃。
    汗水浸濕了老陳的衣背，他手臂酸麻，卻咬牙堅持。
    鋼筋前端終於在千錘百煉之下，被硬生生砸得扁仄、拉伸，逐漸呈現出一種尖銳的、帶著粗獷棱角的錐形！
    雖然粗糙，卻已初具鋒芒！
    最後，老陳將其再次加熱後，用冷水淬火！
    嗤——！
    白汽彌漫！
    待水汽散盡，一杆粗糙、黝黑、卻閃爍著冰冷寒芒、棱角分明、透著無比凶悍氣息的破甲槍頭，呈現在眾人麵前！
    老陳將其小心翼翼地在石頭上打磨開刃。
    即便隻是粗磨，那刃口已然閃爍著令人心悸的銳光！
    他找來一根結實的木杆，將其牢牢綁縛在槍頭末端。
    一杆造型奇特、通體黝黑、殺氣騰騰的“破甲棱槍”，就此誕生！
    老陳雙手顫抖著，將這杆沉甸甸的凶器，捧到關羽麵前。
    關羽接過，隻覺入手沉重，重心穩固。
    他隨手一揮，槍尖劃破空氣，發出低沉滲人的嗡鳴！
    他目光一亮，讚道：“好！好一杆凶兵！”
    他並未試槍，而是轉身，直接將這杆新生的破甲棱槍，遞向了趙雲。
    “子龍，此槍合該歸你。”
    趙雲看著那杆黝黑、猙獰、與她那精致亮銀槍風格迥異的兵器，又看向關羽，再看向一旁虛弱卻眼神期待的馬忠。
    她沉默片刻，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了這杆分量十足的棱槍。
    玉手拂過冰冷粗糙的槍身，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與內斂的鋒芒。
    她猛地握緊槍杆，手臂一振！
    嗡！
    棱槍刺出，在空中定格，槍尖紋絲不動，那股一往無前的破銳之勢，卻仿佛能刺穿眼前一切阻礙！
    她收回槍，低頭凝視片刻，再抬頭時，目光清澈而堅定，看向馬忠，朱唇輕啟，聲音清越：
    “此槍……甚好。”
    “多謝。”
    二字雖輕，卻重逾千斤。
    馬忠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虛弱的、卻發自內心的笑容。
    神匠之途，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