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跋涉，人困馬乏。
    隊伍沿著蜿蜒的官道向南，但所謂的官道，也早已被戰亂和荒廢侵蝕得坑窪不平，野草蔓生。
    兩側的田地大多荒蕪，偶爾能看到燒焦的屋舍骨架，無聲訴說著黃巾過境的殘酷。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
    傷員的**聲低低沉沉，如同背景裏揮之不去的哀樂。
    飲水日漸短缺，幹糧也所剩無幾。
    希望，像被風吹散的塵埃，渺茫而難以捕捉。
    馬忠的傷勢在顛簸中反複，低燒時退時起。
    華佗的蹤跡如同一個遙遠的念想，鞭策著他，卻也讓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現實的艱難。
    關羽依舊一馬當先，綠袍成了隊伍最顯眼的標識，也成了最大的靶子。
    但他毫無懼色，仿佛一座移動的山巒，用沉默的威嚴支撐著這支殘破的隊伍。
    趙雲則像最警惕的頭狼，不斷在隊伍四周遊弋，銀甲反射著冷光，龍膽槍時刻在手，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銳利的目光。
    正午剛過，日頭偏西。
    前方出現一片稀疏的樺樹林，官道從中穿過。
    “前方樹林，加快速度，穿過去再休息！”關羽低沉的聲音從前傳來。
    長時間的沉默行軍讓人疲憊，這片林地地形略顯複雜，需盡快通過，以免遭遇埋伏。
    眾人強打精神，加快了腳步。
    然而，就在隊伍前部即將完全穿過林地時，異變陡生！
    一陣混亂的喧囂聲，夾雜著女子的尖叫和怒罵，突然從樹林另一側的窪地傳來！
    聲音淒厲驚恐，絕非尋常！
    “有情況！”
    趙雲最先察覺，玉麵一寒，一勒韁繩，戰馬人立而起！
    “結陣！戒備！”
    關羽的喝令同時響起，青龍刀已然在手，丹鳳眼微眯，冷電般的目光射向聲音來處。
    隊伍瞬間緊張起來，能戰之士迅速收縮，將傷員和百姓護在中間，刀劍出鞘，緊張地望向那片窪地。
    馬忠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醒，強撐著從擔架上支起半個身子望去。
    隻見窪地之中，約有二三十個衣衫襤褸、頭裹黃巾的潰兵，正瘋狂地圍攻著一支小小的車隊！
    那車隊顯然曾是富貴人家，兩三輛馬車雖已蒙塵破損，卻仍能看出原先的雕飾紋樣。
    但此刻，拉車的馱馬早已倒斃在地，血染黃土。
    十餘名忠心護衛的家丁仆從，正拚死抵抗，但人數懸殊，且對方是窮凶極惡的潰兵，轉眼間便被砍倒數人。
    潰兵們嚎叫著，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貪婪和瘋狂，目標明確地衝向中間那輛最華貴的馬車。
    “美人！車裏一定有美人！搶回去獻給大賢良師！”
    “金銀！還有糧食！”
    混亂的嘶吼聲斷斷續續傳來。
    車簾猛地被一隻髒手扯下！
    驚呼聲中，露出車內景象。
    幾名丫鬟模樣的女子嚇得抱作一團，瑟瑟發抖。
    而她們中間，護著一位少女。
    那少女約莫十四五歲年紀，雖鬢發散亂，衣衫沾染了塵土，卻難掩其驚人的容光。
    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此刻因驚懼而麵色蒼白，更顯一種脆弱易碎的美感，仿佛風雨中搖曳的玉蘭花。
    她緊咬著下唇，努力維持著鎮定，但微微顫抖的肩頭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懼。
    “小姐！”一名老仆目眥欲裂，撲上前想阻攔，卻被一名黃巾賊一刀劈翻在地，鮮血濺上車轅。
    “哈哈哈哈！果然是天仙般的人兒！”那為首的黃巾小頭目看得眼都直了，淫笑著就伸手要去抓那少女。
    少女絕望地向後縮去，眼中盡是驚恐與絕望。
    “混賬！”
    關羽鳳目圓睜，勃然大怒。
    他平生最恨欺淩婦孺之輩。
    更何況是這等光天化日之下，行此強盜惡行！
    “雲長兄，賊人可惡！”趙雲亦是麵罩寒霜，玉手緊握槍杆，已然動了真怒。
    馬忠躺在擔架上，看得心頭也是一緊。
    那少女的絕色容姿固然令人驚歎，但更讓他心悸的是那種即將湮滅於亂世汙泥中的美好。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將軍！子龍！豈能坐視賊子逞凶！”
    無需他多言。
    “子龍，護住隊伍左側！”
    關羽冷喝一聲，已是縱馬而出！
    赤兔馬快如閃電，化作一團燃燒的火焰，直衝窪地！
    “關雲長在此！鼠輩受死！”
    如同雷霆炸響，青龍刀掄起一道璀璨奪目的弧光！
    刀光過處，正撲向馬車的那名小頭目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一顆頭顱便已衝天飛起！
    臉上猶帶著凝固的淫笑，無頭腔子裏的鮮血噴濺起丈許高！
    “是官軍！”
    “紅臉長須的！是斬了程遠誌的關羽！”
    黃巾潰兵頓時大亂！
    人的名，樹的影。
    關羽的勇猛早已傳遍黃巾軍，這些潰兵豈能不知？
    眼見頭目一個照麵便被秒殺，更是魂飛魄散！
    但求生和貪婪壓過了恐懼，仍有悍匪嚎叫著揮刀撲向關羽，試圖仗著人多圍攻。
    簡直是螳臂當車！
    關羽冷哼一聲，青龍刀施展開來，如同劈波斬浪的巨龍！
    刀光閃爍間，殘肢斷臂四處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
    根本沒有一合之敵！
    與此同時，趙雲也已策馬從側翼殺入！
    她的槍法不像關羽那般霸道剛猛，卻靈巧精準到了極致，如同銀蛇出洞，點點寒星專刺咽喉、心窩等要害。
    每一次輕顫，必有一名賊人捂著噴血的傷口倒下。
    潔白如雪的戰馬在混亂的戰場中輕盈騰挪，竟不沾半點血汙。
    兩人一左一右，如同虎入羊群，頃刻間便將賊人的陣型殺得七零八落。
    馬忠看得心潮澎湃，這就是萬人敵的絕世風采！
    他強忍傷痛，對周圍還能動彈的士卒喝道：“還能動的！隨我護住車隊百姓！結圓陣！”
    在他的指揮下，七八名傷勢較輕的士卒鼓起勇氣，持著簡陋的刀槍，快速衝向那幾輛馬車，將驚魂未定的車夫、丫鬟和那位少女護在中間，警惕地注視著周圍，防備有漏網之魚。
    戰鬥結束得極快。
    不過是片刻功夫，二三十名黃巾潰兵已盡數伏誅，窪地中血腥氣彌漫。
    關羽甩了甩刀鋒上的血珠，麵色冷峻。
    趙雲收槍而立，氣息勻停，仿佛方才隻是隨意舞了一套槍法。
    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一絲快意。
    馬忠在士卒攙扶下，走近那輛最華貴的馬車。
    車上的少女此刻已稍稍鎮定，在丫鬟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下馬車。
    她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襟和發絲，盡管臉色依舊蒼白，卻努力維持著儀態，對著關羽、趙雲以及走來的馬忠，深深一福。
    聲音雖還帶著一絲顫抖，卻如清泉擊玉，十分動聽：“中山無極甄氏，多謝三位將軍仗義相救。救命大恩，沒齒難忘。”
    中山無極？甄氏？
    馬忠聞言，心頭猛地一跳！
    一個名字瞬間劃過他的腦海——甄宓？
    未來的文昭甄皇後，曹丕之妻，曹睿之母，傳說中《洛神賦》的原型？
    竟在此地，以此種方式，與她相遇？
    他仔細看向那少女，雖然年幼，但那驚人的美貌，那份即便落難仍不失的儀態風姿，似乎都在隱隱印證著他的猜測。
    亂世紅顏，命運多舛。
    今日若非巧合，她的下場恐怕不堪設想。
    關羽顯然也聽過中山甄氏的名號，那是河北有名的世家大族。
    他臉色稍霽，捋髯道：“原來是甄家小姐。路見不平，份所應當，不必多禮。爾等為何會在此險地？”
    那甄小姐聞言，眼圈微紅，語帶哽咽：“家中……家中遭難，欲往鄴城投奔親族，不料途中遭遇亂兵，護衛失散……方才又……”
    她似乎不忍再回憶剛才的慘狀，低下頭，肩頭微微抽動，我見猶憐。
    馬忠心中暗歎，果然是亂世飄零，世家小姐亦不能免。
    他開口道：“小姐節哀。此地不宜久留，恐還有賊人同夥。若小姐信得過，可暫隨我等同行，雖前路艱難，總好過孤身涉險。”
    甄小姐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馬忠，又看看威猛的關羽和清冷的趙雲，再次斂衽一禮：“如此……多謝諸位恩公。甄宓……感激不盡。”
    甄宓！
    果然是她！
    馬忠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
    曆史的畫卷，在他眼前又悄然翻開了微妙的一頁。
    他救下的，或許不僅僅是一個落難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