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在林辰身後輕輕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徹底隔絕了外界。剛才中介在場時強壓下的那份寂靜，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將他完全淹沒。
    太安靜了。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微弱嗡鳴，以及心髒在胸腔裏跳動的聲音。樓道裏沒有任何腳步聲、談話聲、電視聲，整棟公寓像是一座被遺忘的空殼，隻有他一個活物。
    這種極致的靜默，比喧囂更讓人心慌。
    他甩甩頭，試圖驅散這莫名其妙的感覺。“高檔公寓隔音好，很正常。”他自言自語著，像是在說服自己。然後，他拉起行李箱，開始仔細打量這個新家。
    陽光透過幹淨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房間確實無可挑剔。家具是簡約現代的風格，看起來都很新，幾乎沒有使用痕跡。沙發柔軟舒適，電視屏幕漆黑鋥亮，廚房的灶具閃著金屬冷光，冰箱通電運行著，發出極輕微的嗡嗡聲。
    他推開臥室的門，床鋪整潔，床墊彈性十足。衣櫃裏空蕩蕩的，帶著一股新木材和幹燥劑混合的味道。衛生間更是幹淨得不像話，瓷磚縫隙潔白，鏡麵一塵不染，沒有任何水漬和毛發。
    一切都完美得過分，像酒店樣板間，缺乏“人”居住過的氣息。
    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始終縈繞在鼻尖，不濃，但無法忽視。它掩蓋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味道，好的，或者壞的。
    林辰把行李箱裏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歸置。衣服掛進衣櫃，洗漱用品擺上洗手台，筆記本電腦放在客廳桌上。隨著個人物品的放入，這個空間才稍微有了一點屬於他的溫度。
    做完這一切，他感到些許疲憊，也在新奇感的驅動下放鬆了一些。他癱倒在沙發上，目光落在茶幾上那本厚厚的《入住須知》上。
    純白色的封麵，隻有“入住須知”四個黑色大字，沒有任何裝飾。
    “至於這麽厚嗎？”他嘀咕著，伸手拿了過來。
    翻開第一頁，是常規的消防安全提示和緊急疏散示意圖，但示意圖上的樓道布局似乎比他剛才看到的要複雜一些，標注了幾個奇怪的、他沒注意到的角落和通道。
    從第二頁開始，畫風逐漸詭異起來。
    條款用極其正式、冰冷的公文語言書寫，條理清晰，邏輯嚴謹，但內容卻讓人頭皮發麻。
    【條款4】夜間十一點至次日淩晨五點，若聽見走廊或隔壁傳來類似彈珠落地的清脆聲響，請勿出於好奇通過貓眼、門縫或其他方式窺探。此為管理員正在進行必要的管道維護或區域清理，以確保公寓環境衛生。您的窺探可能幹擾工作進程。
    彈珠聲？清理？林辰皺起眉，這算什麽理由？
    【條款7】本公寓當前常住住戶僅三位：101室住戶（一位年長女性，喜靜，不善交談）；203室住戶（一位男性銷售員，工作時間不固定，待人友善）；307室住戶（一位鋼琴愛好者，練習時間可能較晚）。如您在走廊、樓梯間或其他公共區域遇見任何自稱本公寓住戶、但不符合以上描述者，特別是攜帶紅色手提箱的個體，請勿與其交談或跟隨，應立即返回您的房間並反鎖房門，隨後撥打內部管理電話‘0’進行報備。切記，您隻有三位鄰居。
    隻有三位鄰居？那中介算不算？林辰想起中介那張蒼白的麵孔。而且，遇到不認識的人就要報警備？這規定也太不近人情了。還有，紅色手提箱？
    【條款12】陽台晾衣繩僅限於晾曬灰色或白色衣物。如發現陽台出現紅色、粉色等鮮豔色係衣物，且非您本人懸掛，請勿出於任何原因觸碰、移動或試圖收起。請關緊陽台門窗，忽略其存在，等待下一個陰雨天氣，它將自然消失。切勿在晴天條件下處理此類物品。
    晾衣服還有顏色規定？不是自己掛的還不能動？等下雨自然消失？林辰簡直要笑出聲，這寫的是什麽東西？惡作劇嗎？
    他快速地向後翻頁，後麵的條款越發離奇：關於水龍頭流出不同顏色液體的應對方式、關於特定時間點電梯使用禁忌、關於聽到不明來源的敲門聲或哭泣聲時的標準化反應流程……
    每一條都寫得極其認真，仿佛在描述客觀存在的物理法則，而非社區管理規定。
    “這房東或者前租客是不是有什麽大病？”林辰合上手冊，把它丟回茶幾上，“寫小說呢這是？”
    他站起身，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門外的走廊空無一人，燈光慘白而穩定地照耀著，延伸至視野盡頭。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從門縫裏絲絲縷縷地滲了進來。
    他注意到，貓眼視野的邊緣，正對著大概是101房門的位置。那扇門緊閉著，深褐色的門板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與其他較新的房門不太一樣。
    就在他準備移開視線時，101的房門毫無征兆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隻布滿皺紋、蒼老無比的眼睛，正正地通過那條門縫，無聲地看向他這邊。
    林辰嚇了一跳，猛地向後一退，心髒驟縮。
    那眼神渾濁，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銳利和……警告？
    再湊近貓眼時，101的房門已經關得嚴嚴實實，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他的錯覺。
    走廊依舊空蕩，死寂。
    林辰咽了口唾沫，感覺後背有點發涼。
    他離開門廳，在房間裏踱步，試圖擺脫那詭異的感覺。他走到陽台，推開玻璃門。
    陽台很小，晾衣繩空空蕩蕩。樓下是狹窄的舊街巷，行人稀少。遠處城市的喧囂被一種奇怪的力量過濾了，傳到耳邊隻剩下模糊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悶響。天空似乎也比外麵看起來要灰蒙一些。
    他抬頭，看到側上方307的陽台窗戶開著，裏麵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旋律很優美，但總是在幾個小節之後又從頭開始，循環往複，像一個卡住的唱片，帶著一種偏執的機械感。
    這就是那位“鋼琴愛好者”？
    林辰退回客廳，關上了陽台門，將那循環的琴聲和壓抑的視野隔絕在外。
    他重新坐回沙發，目光再次落在《入住須知》上。
    那些荒誕的條款、101門後那隻警告的眼睛、307循環不停的鋼琴聲、還有這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和令人窒息的寂靜……
    種種細微的違和感，像無數冰冷的蛛絲，悄然纏繞上來。
    這個租金低得離譜的404公寓，似乎並不像它看起來那麽美好。
    它像一個精心布置的舞台，而《入住須知》，就是舞台上演出的……規則。
    隻是此刻的林辰，仍然更願意相信，這隻是自己的過度敏感和一個拙劣的玩笑。
    他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這個“廉價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