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中過去了幾天。林辰努力適應著404公寓的生活，或者說，適應著這裏的寂靜和那股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他盡量不去多想那本《入住須知》，把它塞進了茶幾抽屜的最底層，眼不見心不煩。
    求職郵件依舊石沉大海，焦慮感與日俱增。這天下午，一個意外的麵試機會讓他精神一振。麵試地點很遠，過程卻出乎意料的順利，結束時已是華燈初上。和幾位同樣剛結束麵試的求職者聊得投機，大家提議一起吃個飯，放鬆一下。
    沉浸在短暫的社交氛圍和微弱的希望中，林辰暫時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404公寓的存在。等到他意識到天色已晚，掏出手機看時間時，心裏猛地咯噔一下。
    22:48。
    距離《入住須知》裏提到的“夜間十一點”，隻剩不到一刻鍾。而從這裏趕回公寓，最快也要四十分鍾。
    一種沒來由的恐慌攫住了他，比擔心錯過末班車更甚。那本被他刻意遺忘的規則手冊裏的條款，此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條款4：夜間十一點至次日淩晨五點，若聽見走廊或類似彈珠落地的清脆聲響，請勿出於好奇通過貓眼、門縫或其他方式窺探……】
    還有中介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和冰冷的警告：“任何違反行為，都將可能導致立即終止租約，並產生……不必要的後果。”
    “操！”他低罵一聲，猛地站起身，向新認識的人倉促道別，幾乎是衝出餐館，撲向地鐵站。
    地鐵似乎比平時更慢，每一站之間的黑暗隧道都漫長無比。他緊盯著手機上的時間，數字無情地跳動：22:55... 22:58... 23:05...
    他已經違反了第一條規則——在禁令時間到來前未能返回房間。
    冷汗浸濕了他的後背。車廂裏燈光慘白，映照著其他乘客疲憊麻木的臉，他卻感到一種格格不入的孤立無援。
    終於到站，他狂奔出地鐵，衝向那條熟悉又陌生的舊街。周圍的店鋪大多已經打烊，路燈昏暗，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
    404公寓那棟灰黃色的樓矗立在街角，像一個沉默的、巨大的墓碑。所有的窗戶都黑著，隻有門廳透出那永恒不變的、毫無暖意的白光。
    他喘著粗氣，用微微發抖的手刷開樓下沉重的防盜門。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裏格外刺耳。一股比白天更濃烈的消毒水味撲麵而來，幾乎讓他窒息。
    踏入門廳，燈光慘白得晃眼。大理石地磚冰冷的光澤延伸到走廊深處，那裏是一片更濃重的、令人不安的黑暗。整棟樓靜得可怕，連平時307那循環的鋼琴聲也消失了，是一種絕對的、真空般的寂靜。
    他的房間在走廊中段。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放輕腳步，走向那片寂靜。厚厚的地毯吞噬了他的腳步聲，反而放大了他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一步，兩步……走廊兩側深色的房門緊閉著，像一排沉默的棺材。他感覺那些門牌號數字——101, 102, 203……——仿佛都在無聲地注視著他這個晚歸的闖入者。
    突然！
    “噠…噠噠…噠…”
    一陣清脆的、跳躍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走廊盡頭傳來！
    是彈珠落地的聲音！
    非常清晰，甚至帶著一點回音，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異常突兀和……虛假。
    林辰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腳步僵在原地。心髒瘋狂地擂鼓，撞擊著胸腔。
    【請勿出於好奇窺探……】
    條款的內容像冰冷的代碼劃過腦海。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馬上衝回自己的404房間，鎖上門，蒙上頭，當作什麽都沒聽見。
    但是……
    那聲音太真實了！而且，到底是什麽樣的“管道維護”或“區域清理”需要在大半夜用彈珠來進行？強烈的、幾乎無法遏製的好奇心，混合著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神經。
    他就站在自己的房門口，鑰匙已經攥在了手裏。
    隻要擰開門，躲進去，就安全了。
    可是……就看一眼？就一眼！從貓眼裏看一眼，走廊盡頭到底有什麽？也許什麽都沒有，隻是誰家小孩不小心掉的彈珠？那這本可笑的《須知》就不攻自破了！
    恐懼和好奇天人交戰。最終，後者以一種愚蠢的勇氣占據了上風。
    他屏住呼吸，像做賊一樣，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將眼睛湊近了門上的貓眼。
    貓眼提供的是一個扭曲的、魚眼效果的視野。慘白的燈光下，走廊盡頭籠罩在一片模糊的陰影裏。
    “噠…噠…”
    彈珠聲又響了兩下，然後停了。
    一片死寂。
    什麽都沒有？
    林辰心裏剛升起一絲“果然是惡作劇”的念頭，甚至有點想嘲笑自己的膽小。
    突然！
    一個東西猛地闖入了貓眼視野的邊緣！
    那絕不是人！
    那更像是一團模糊的、扭曲的、無法用常識理解的移動陰影！它的移動方式很奇怪，不是走，也不是爬，更像是一種……不規則的、抽搐式的蠕動和拖拽！速度極快！
    它似乎正從走廊盡頭的陰影裏“溢”出來，朝著他這個方向移動！伴隨著一種極其輕微的、濕漉漉的拖拽聲，和他之前聽到的彈珠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協奏。
    林辰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大腦無法處理眼睛接收到的詭異信息，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最原始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
    他猛地向後跌退，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房門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手忙腳亂，鑰匙串嘩啦作響，試了兩次才把鑰匙準確插進鎖孔。擰開鎖，他幾乎是滾進房間，然後反手狠狠摔上門！
    “哢噠！”
    他顫抖著手擰上反鎖鈕，又把防盜鏈掛上，身體卻依然不受控製地發抖。他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衣衫，額頭上全是冰涼的汗珠。
    門外。
    那詭異的拖拽聲和彈珠聲，不知何時，完全消失了。
    走廊恢複了那種墳墓般的死寂。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他極度緊張下的幻覺。
    但心髒那幾乎要炸裂的恐懼感，和腦海中那無法形容的、扭曲的移動陰影，無比真實地告訴他——那不是幻覺！
    他違反了規則。
    他窺探了。
    而他看到了……“它”。
    那一晚，林辰縮在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門外的任何一絲動靜。但什麽都沒有，隻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他做了整晚光怪陸離的噩夢。夢裏是無窮無盡的走廊、跳躍的彈珠、扭曲移動的陰影和消毒水令人作嘔的氣味。
    第二天早上，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
    他掙紮著起床，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猶豫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氣，再次湊近貓眼。
    走廊空無一人，燈光依舊慘白。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打開房門。
    首先湧入的還是消毒水味。他低頭，目光定格在門口的地毯上。
    就在他門外的正前方，一小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幹涸的、粘稠的液漬，正靜靜地滲在地毯纖維裏。
    像是什麽東西留下的痕跡。
    林辰猛地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入住須知》……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