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提紅色手提箱的“第四個鄰居”之後，林辰的精神狀態繃緊到了極限。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心驚肉跳。他幾乎不再出門，靠著之前采購所剩無幾的存糧度日，大部分時間都蜷縮在沙發裏，豎著耳朵捕捉公寓裏的一切聲響。
    那本《入住須知》幾乎被他翻爛了，每一個字都像用刻刀鑿進了腦子裏。他試圖從那些冰冷詭異的條款中，找出某種規律，某種能讓他預測甚至規避危險的模式，但一切都是徒勞。規則自成一體，邏輯閉環，除了服從，沒有第二種選擇。
    時間感也開始變得模糊。公寓裏缺乏自然光的變化，隻有那慘白不變的燈光，以及門廳那個指向“格林威治時間”的、偶爾指針會微微顫抖的掛鍾。他手機上的時間似乎總比掛鍾慢幾分鍾，這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焦慮，總是忍不住頻繁對照，然後按照【條款22】的要求，神經質地一遍遍校準手機。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壓抑中，第一次“清理”降臨了。
    那是一個深夜。具體日期無法確定，但大概是每月一號前後——他模糊記得《須知》裏似乎有提及，但當時並未在意。
    他睡得很淺，噩夢纏身。夢裏是無窮無盡的紅色和扭曲的陰影。
    突然！
    一聲極其巨大、沉悶的撞擊聲將他猛地驚醒！
    那聲音像是重物從極高的地方墜落，狠狠砸在樓板上，又像是某種巨獸的咆哮被悶在了混凝土裏。整棟公寓樓似乎都隨之震動了一下，天花板上有細小的灰塵簌簌落下。
    林辰的心髒瞬間漏跳了一拍，猛地從床上坐起，全身肌肉繃緊。
    發生了什麽？
    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聲音！不是撞擊，更像是……拖拽？某種沉重的東西被強行在地板上摩擦移動的聲音，中間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金屬刮擦又混合了濕漉漉悶響的怪聲。
    聲音的來源無法精確定位，似乎來自樓下，又似乎來自天花板之上，甚至像是從牆壁內部傳來。它在整個公寓樓的結構中回蕩、放大，無處不在。
    恐懼像冰水一樣澆遍全身。
    他想起了那晚的彈珠聲和扭曲陰影，想起了紅色手提箱男人。
    是“它們”嗎？是“管理員”嗎？
    【條款4：夜間十一點至次日淩晨五點，若聽見走廊或隔壁傳來類似彈珠落地的清脆聲響，請勿出於好奇窺探……此為管理員正在進行必要的管道維護或區域清理……】
    清理！
    這個詞像閃電一樣劃過他的腦海。
    這就是“清理”？！
    這根本不是維護！這動靜聽起來像是……像是在強行拆除什麽，或者是在處理什麽巨大的、活著的……垃圾！
    怪聲持續著，時斷時續，有時是瘋狂的撞擊和刮擦，有時又是長時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後在人稍微放鬆的瞬間再次爆發。其間似乎還隱約夾雜著一種極其微弱、被強行壓抑下去的嗚咽或嘶鳴，但轉瞬即逝，讓人懷疑是否是錯覺。
    林辰蜷縮在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連頭都不敢露出來。每一次聲響都讓他身體劇烈地顫抖一下。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仿佛隻要自己足夠安靜，就不會被那正在進行的、可怕的“清理”所注意到。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在這棟公寓麵前，在這未知的“管理”力量麵前，他就像一隻躲在巢穴裏瑟瑟發抖的蟲子，祈禱著災難不要降臨到自己頭上。
    這個過程持續了多久？十分鍾？半小時？或者更久？在極致的恐懼中，時間失去了意義。
    終於，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如同開始時一樣突兀。
    徹底的、絕對的寂靜再次籠罩下來。比之前更甚，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林辰一動不動，等了很久很久，直到肌肉都開始僵硬酸痛，才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探出頭。
    外麵一片死寂。
    隻有他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一切似乎都結束了。
    “清理”完成了。
    第二天，陽光依舊透過窗簾照進來，仿佛昨夜的一切隻是一場集體噩夢。
    林辰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幾乎是挪出了房間。他需要確認。
    走廊裏一如既往的幹淨整潔，燈光慘白，消毒水味濃烈得幾乎嗆人。仿佛昨夜那驚天動地的聲響從未發生過。
    他猶豫了一下，走向樓梯間，下意識地想去公共垃圾桶那邊看看——雖然他知道這很可能徒勞無功。
    在樓梯口的公共垃圾桶旁，他停下了腳步。
    垃圾桶被清理得很幹淨，裏麵空空如也。
    但是，在垃圾桶旁邊的地麵上，靠近牆角的位置，散落著一些無法解釋的碎片。
    幾片不規則的黑褐色硬殼狀物，像是某種甲蟲被碾碎後的殘骸，但又大得多。
    幾縷深色的、粘結成綹的纖維，看不出原本是什麽。
    還有一小灘已經幹涸發黑的粘稠汙漬，散發著極其微弱的、混合了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腥臭的氣味。
    這些痕跡被人很隨意地處理過，但並未完全清除幹淨。
    林辰胃裏一陣翻攪，他猛地捂住嘴，衝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靠在門上，劇烈地喘息。
    不是夢。
    “清理”是真實發生的。而“清理”的對象，顯然不是什麽管道垃圾。
    那天晚些時候，他再次翻開《入住須知》，手指顫抖地翻到後麵。
    果然，在新增的條款中，他找到了相關的一條，墨跡似乎還未幹透：
    【條款28】每月一號淩晨兩點至四點，公寓將進行月度例行維護與環境淨化作業。期間可能產生較大噪音及震動，屬正常現象。請所有住戶務必留在各自房間內，反鎖房門，無論聽到任何聲響均不得外出查看。作業結束後，環境衛生將恢複最佳狀態。
    月度例行維護……環境淨化……恢複正常……
    條款用最官方、最冷靜的詞匯，包裝了昨夜那令人肝膽俱裂的恐怖聲響和牆角的詭異殘骸。
    林辰合上手冊，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管理”的力量遠比他想象的更強大，更……暴力。
    它不僅在用規則約束，更在用一種蠻橫的、不容置疑的方式，定期“清理”掉公寓裏某些不受歡迎的、或者違反了規則的東西。
    而住戶需要做的，就是躲起來，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並在“清理”結束後，享受“最佳”的衛生環境。
    他看了一眼日曆。距離下個月一號，還有三個多星期。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幾次這樣的“例行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