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的遵守帶來了一種脆弱的平衡。林辰像一台精密儀器，嚴格按照《入住須知》的指令運行，將自己所有的好奇心、恐懼感乃至情緒波動都死死壓抑在內心深處。公寓回應給他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平靜”。沒有新的異常現象找上門，那本手冊似乎也暫時停止了增加令人頭皮發麻的新條款。
    但這種平靜並非安寧，而更像暴風雨眼中那片虛假的穩定。林辰能感覺到，無形的壓力無處不在，從過於幹淨的空氣，從永不變化的燈光，從鄰居們空洞的行為模式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擠壓著他僅存的自我。
    他變得像101的老婦一樣，大部分時間沉默地待在房間裏，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逐漸褪色。食物儲備在減少，但他對出門采購的抗拒感與日俱增。每一次打開那扇通往走廊的門，都像是一次踏入雷區的冒險。
    最終，基本的生存需求戰勝了退縮。他選擇了一個下午——根據他偷偷記錄的、與公寓掛鍾誤差極大的個人時間，這應該是陽光最盛的時候——像執行程序一樣，快速出門，前往幾個街區外的大型超市。
    采購過程機械而高效，他盡可能快地挑選能長期存放的罐頭、壓縮食品和瓶裝水，然後匆匆返回。
    再次站在404公寓樓下那扇沉重的防盜門前時，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踏入另一個世界。推開門的瞬間，那熟悉的、濃烈的消毒水味包裹上來，幾乎讓他作嘔。
    走廊裏空無一人，燈光慘白。
    他低著頭，加快腳步，隻想盡快回到自己的404號囚籠。
    就在他經過101房門時，那扇深褐色的、老舊的房門，毫無征兆地向內打開了一條窄縫。
    林辰的心髒猛地一跳，幾乎是本能地就要加速逃離。遵守規則，保持距離，不要接觸！
    但這一次，門縫後沒有出現那隻警告的眼睛。
    instead，一個極其沙啞、微弱得像氣流一樣的聲音，從門縫裏飄了出來，速度快得幾乎聽不清：
    “…燈…熄…的時候…別信…它們…”
    聲音戛然而止。
    101的房門以同樣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關緊了。
    整個過程發生在不到兩秒鍾的時間內。走廊依舊空蕩寂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有那微弱到幾乎被消毒水味淹沒的殘音，還停留在林辰的耳膜上。
    他僵在原地，提著購物袋的手心瞬間沁出冷汗。
    燈熄的時候？別信它們？
    這是什麽意思？燈怎麽會熄？這座公寓的燈光如同恒定不變的背景板，從未有過任何明暗變化！“它們”又是指誰？管理員？還是其他什麽東西？
    這條信息太過碎片化，太過晦澀，更像是一句譫妄的囈語，而非清晰的警告。
    但這是101的老婦，那個沉默的警告者，第一次主動向他傳遞信息！盡管方式如此隱蔽和倉促。
    為什麽是現在？是因為他最近極致的遵守，讓她認為他“合格”了？還是因為她感知到了某種即將到來的、更大的危險，以至於不得不冒險發出提醒？
    林辰不敢在走廊上多做停留，他強壓下翻騰的思緒，快步走回404房間，反鎖上門。
    安全感瞬間將他包裹，但心髒仍在狂跳。
    他反複咀嚼著那短短的一句話。
    “燈熄的時候”——
    這似乎預示著一個《須知》裏從未提及的事件。一個連長期住戶都感到恐懼的事件。
    “別信它們”——
    這個“它們”，指向非常明確地非人。不是“他”或“她”，而是“它們”。是管理員？是提紅色手提箱的那種存在？還是其他更無法名狀的東西？
    這條警告與他之前被迫遵守的所有規則截然不同。規則是“做什麽”和“不做什麽”，而這條信息，是在告訴他，在某個特定情況下，如何判斷，如何思考。
    這是一種更高層麵的……生存提示？
    林辰感到一種冰冷的戰栗，但同時，又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底滋生——那是一種被短暫連接的感覺，一種在絕對孤立中接收到同類信號的悸動。
    101的老婦，並非完全麻木。她仍然在觀察，在判斷，並且，在某種極限情況下，她會嚐試溝通。
    她可能是在這座公寓裏存活得最久的人。她的警告，價值連城。
    林辰立刻撲到茶幾邊，幾乎是粗暴地翻開了那本《入住須知》。他瘋狂地瀏覽著目錄和條款，手指劃過一頁頁冰冷的文字。
    沒有。沒有任何關於燈光熄滅的條款。一條都沒有。
    要麽是這條警告所指涉的事件超出了《須知》的覆蓋範圍，要麽……就是《須知》本身，並不可信？
    “別信它們”。
    這個“它們”，是否也包括了這本不斷生長、看似絕對權威的《入住須知》？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林辰被規則層層束縛的思維。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絕對的遵守，是否真的是唯一的生路？
    老婦的警告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雖然微小，卻蕩開了一圈持續的漣漪。
    林辰依舊恐懼，依舊謹慎，但他內心深處某個被壓抑已久的部分，似乎因為這一句來自過去的、模糊的警告，而極其緩慢地……蘇醒了。
    生存不僅僅是遵守。
    也許，在某個極限時刻，生存意味著……判斷，甚至反抗。
    而那個時刻，似乎被命名為——“燈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