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唯一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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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將軍,趙軍兩萬騎兵已逼近顧縣,僅餘十餘裏!”
啪——!
王翦猛地一拍桌案,震驚起身,目光緊鎖那名傳令兵。
“你說什麽?趙軍騎兵距離顧縣隻有十餘裏?”
傳令兵神色惶恐,再次重複了一遍:“趙軍兩萬騎兵,距離顧縣不足十餘裏。”
他是老兵,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李牧!”王翦咬牙切齒,眼中透出一絲忌憚,緩緩吐出這個名字。
“全軍提速,直奔顧縣!”
畢將軍也收到了趙軍騎兵逼近的消息,他心中頓時一沉,明白戰局已不容遲疑。
趙軍出兵如此迅猛,竟然將全部騎兵派出,毫無保留。
難道他們不擔心埋伏?這些騎兵會不會有去無回?
畢將軍想不通趙軍主帥的用意,但他清楚,對方賭贏了。他與身後的一萬將士,命懸一線。
此刻已無法退回瀘縣,人如何跑得過戰馬?更何況,戰場上步兵對騎兵本就不占優勢,更何況對方是兩萬人的規模。
眼下,唯一的生機,便是盡快趕到顧縣。瀘縣已遠在三十裏外,無法回頭。
“趙軍主帥果然厲害……這一戰,大秦一萬將士,恐凶多吉少。”
畢將軍心頭一沉,仿佛已看到末日降臨。
這一招實在毒辣。回撤必死,向前還能多撐幾日,但這恰恰是對方的高明之處。將秦軍困在顧縣,等趙國三十萬大軍壓境。
王翦將軍救,還是不救?
不救,上萬秦軍士氣盡失,命懸一線。
救,雖說後援下午便能趕到,但麵對三十萬趙軍,仍無勝算。
更狠的是,讓幾萬秦兵看著同胞在顧縣挨餓、被殺。這是從心上擊潰士氣。
若趙軍稍有遲疑,若他們不舍得派出兩萬騎兵,別說三十萬,就是五十萬大軍壓境,秦軍也無所畏懼。
原本王翦將軍的計劃是繞過餘縣,先占顧縣、瀘縣,待援軍抵達,再回頭圍攻餘縣。
這樣即便趙軍三十萬前來,秦軍也不過損失顧、瀘二縣,仍可據守餘縣,抵擋趙軍。
這是一招蠶食之計。
開戰先奪一城,斬敵三萬,極大鼓舞了秦軍士氣,也是對秦王最好的交代。
但千算萬算,沒人料到趙軍統帥如此決絕,竟敢將趙國大半精騎押在顧縣。
若他真看穿王翦的布局,那才真正可怕。
“將軍!夫長請您速去與王翦將軍會合。”
畢將軍才率軍撤出不久,前方忽然衝來千餘秦兵。一名老兵跑到他麵前說道。
“執夫?”
聽聞此言,老將軍這才發現撤軍的隊伍裏根本沒有騎兵蹤影。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閃現,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望向趙軍方向,天空湛藍如洗。
那天站台上,那個赤裸身體、滿身傷痕的少年身影慢慢浮現。畢將軍眼眶泛紅,最後仰天怒吼。
“老夫愧對你們啊!!!”
一處農莊中,幾位婦人在大樹下閑聊。唯有一名身穿破衣的少女低頭站在一旁。
“紀子!”
有人朝她招手。
紀子聽聞,輕輕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又默默低下頭。
“過來坐吧,和四公婆一起。”
一位白發蒼瘦的老婦人起身,緩緩走到紀子麵前,握住她滿是繭子的手。
“可憐的孩子。”
老婦人歎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孩。
紀子輕輕搖頭,不知該說什麽,隻是低頭不語。
樹下放著幾顆椰子,婦人們邊吃邊說笑。
而紀子始終低著頭。她們也曾遞果子給她,但她隻說了一句:“我不愛吃野果。”
紀子站在一旁,手足無措,臉頰泛紅。婦女們見狀,笑作一團,說她太靦腆。沒人注意的是,她悄悄抬頭望了幾眼,確認無人關注自己後,又迅速低下頭。
她輕輕咽了口唾沫。
一匹馬跑起來,是“哆哆哆”;一百隻馬奔騰,是“咚咚咚”;一萬隻馬呢……
轟隆轟隆——!
五裏之外,執夫幾人都聽見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雖然還很輕,卻已能想象出千軍萬馬奔湧而來的場麵。
一千四百名大秦騎兵,全是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們臉上沒有恐懼,隻有沉默。
每個人心裏都明白,等待他們的是什麽。
敵軍數量是他們的十倍,能否活著離開,沒人有把握。
沒有人怨恨執夫,更沒人責怪他下的這個命令。
一旦披上盔甲,他們就是大秦的戰士,是帝國的軍人。
大秦有律:戰場逃兵,斬;其三代,為奴。
所以從趙國騎兵壓境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這一戰,逃不掉。
能決定的,隻是在哪兒打。
也許是在顧縣的城牆下,也許是在畢將軍的隊伍裏。
但執夫把他們帶到了這裏。他們沒有害怕,反而胸中熱血翻湧。
比起聽從其他將軍的命令戰死沙場,他們更願意跟著執夫痛快一戰。
或許是從那天起,執夫滿身是血地走向他們的時候,眼神裏就把他們當兄弟。而他們,也早已把執夫當作至親。
家人不在了,家鄉遠去,這千餘名少年,已是一條心。
馬蹄聲越來越近,仿佛就在山的那一頭。
“努~!”
執夫握緊彎刀,緩緩轉身。
望著這些日日相伴的兄弟,他不知這一戰,能有幾人回來。
他曾親口答應過,要把他們帶回家。
可現在,麵對兩萬敵軍,那個承諾,顯得那麽無力。
“殺敵之後,我們回去喝酒。”
他的聲音不大,卻在這片寂靜中,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
“諾~!”
“諾!!!”
回應他的,是一千四百張燦爛的笑容。
入伍之前,執夫以為戰場是冷的。他選擇從軍,也把自己藏進了冰冷裏。
但這一路走來,他罵過娘,紅過眼,也哭過。
今天,他眼眶不再發熱,策馬轉身,再次麵向戰場。
山風呼嘯而過,林中樹木劇烈晃動,無數枯葉騰空翻飛。
遠處傳來嘈雜聲。
一群身影逐漸顯現,騎馬持刃,身披鎧甲。
他們的身後,黑壓壓一片,是源源不斷的士兵,像一條流動的黑色長河,從山的那一頭湧來。
在距此五百步遠的山路轉角處,執夫與一千四百名大秦騎兵靜靜等候。
所有人閉目而立,看似休息,實則在感受空氣中的變化。
“駕——!”
執夫猛然睜眼,一聲怒吼撕裂風聲。
大秦鐵騎緩緩啟動,帶著決絕之勢衝向拐角。他們目光緊鎖前方,死死盯著即將爆發戰鬥的地點。
因為所有人心裏都清楚,下一秒,趙軍便會從那邊狂湧而出。
這一戰,沒有退路。
執夫早已說得明白,至少要堅持一個時辰。
可別說一個時辰,哪怕半個時辰,勝負也會立見分曉。
執夫一如既往,衝在最前。盔甲之下,他的雙眼如冰,手中長刀已蓄滿力量。
麵對如此龐大的敵軍,他無法用任何計謀拖延。更怕趙軍是死令壓身,那他的任何騷擾都將適得其反。
一旦如此,他與所有將士就成了背叛者,是通敵的逃兵。
就在即將衝入拐角之際,趙軍最前排的十餘騎映入眼簾,執夫眼中殺意暴漲。
既然無路可退,那就用刀劈出一條生路!
“死!”
青龍刀揮出,一道三米長的刀弧撕裂空氣。數名趙軍騎兵被斬飛,戰馬撞作一團。執夫雙腿緊夾馬腹,目光始終鎖定敵軍。
三四名秦軍被衝擊掀下戰馬,沒人停下救援。
執夫曾下令,隻要落馬,就必須靠自己站起來,靠自己重新上馬。
相比準備充足的大秦騎兵,趙軍在這狹窄山道中毫無防備,頓時陷入混亂。幾十人根本無法控製戰馬,即便勒住韁繩,也被後方的騎兵撞翻在地。
兩軍交鋒的瞬間,戰鬥迅速陷入白熱。
殺!殺!殺!殺!
執夫的目光從未偏移,他在狹窄山路上揮舞長刀,猶如戰神降臨。
他不敢停下腳步,一旦停下,身後的兄弟將全部葬身於此。
他隻能向前,隻能拚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帶領大秦鐵騎不斷衝鋒。
“啊!”
“殺!啊——!”
鮮血模糊了視線,執夫眼中早已沒有理智,隻剩殺意。他盯著前方,手中的大刀本能地揮出。
血光衝天,一道、兩道、三道,接連不斷。
趙軍騎兵從他身邊掠過,卻一個個在執夫身後倒下,被秦國騎兵斬於馬下。
不止是敵軍,秦軍將士也在不斷倒下。
“死!”
一杆長戩刺穿執夫胸口,出手的趙軍騎兵眼中帶著驚懼與狠意。
他抓住了執夫揮刀後的空隙,一擊得手。
執夫和戰馬同時一滯,仿佛時間都慢了一瞬。
身後的秦軍士兵怒吼,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對麵的趙軍喘著粗氣,剛剛那股無人敢擋的氣勢終於被壓了下去。
看到執夫胸口插著的長戩,趙軍士氣一振,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
但下一幕,讓他們所有人瞳孔緊縮,恐懼再度席卷心頭。
刺中執夫的趙軍夫長嘴角揚起,以為勝局已定。
他剛想抽回長戩,卻發現有什麽東西拉扯著兵刃。
他低頭看去,一雙染血的手緊緊握住長戩。
那少年緩緩抬頭,目光如冰,手中怪異長刀高舉過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