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夫長的世界開始旋轉。
    當視線重新清晰，他看到自己握著長戩的身軀，脖頸處空空如也。
    是否複活？
    是。
    每一次重生，執夫都恢複全部戰力。
    他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殺戮機器，橫衝直撞在戰場最前。
    麵對他的趙軍騎兵，不是退後就是倒下。
    鮮血染紅了執夫的臉，他宛如地獄爬出的惡魔。
    趙軍陣前開始潰散，一人退，百人逃。
    後方的趙兵還在疑惑，隻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衝殺而來，身後黑壓壓一片秦軍騎兵緊隨其後。
    趙軍潰逃，執夫不能。他身後的人也不能。
    若不把敵軍徹底擊潰，若不將更多敵人困死於此，待他們逃出山地，重整旗鼓，局勢將更加危急。
    “報！蒙武將軍率五萬大軍抵達邊境。”
    “好！”
    “蒙將軍到了。”
    聽到這個消息，帳中幾位將領臉上皆浮現出欣喜。
    王翦則在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部署。
    忽然，又一道軍報傳來。
    “報！畢將軍已行至五裏之外，執夫長正率騎兵深入山中，尚未歸來。”
    此話一出，王翦整個人怔在原地，眾人亦皆愕然。他們萬萬沒想到，畢將軍竟還能率軍回營。
    待聽清緣由，眾人才明白那一萬秦軍是如何脫險的。
    “唉——”
    王翦輕歎一聲，神情中透出幾分悲痛，也夾雜著一絲愧疚。
    其他將領目光各異，有震驚，有敬重，也有遺憾。
    特別是昨日領命攻顧縣的那位將軍，他張了張嘴，腦海中浮現出昨日雨中執夫的話語，還有顧縣城下那一千四百名秦騎的身影。
    他搖了搖頭，心中滿是懊悔。
    在他心中，執夫與那一千四百騎兵，遠比那一萬士卒更為重要。
    半炷香後，畢將軍回來了，可那一萬將士的營帳，卻空無一人。
    畢將軍一入營帳，外人便不知內情。隻聽得帳中傳來他的怒吼：
    “若我擋不住趙軍騎兵，畢某自斷頭顱來見。請將軍下令，攻下餘縣！”
    山道之中，趙軍騎兵已撤出山口，外麵是一片開闊之地。執夫沒有追擊。
    “夫長！別動，你的傷太重了！”
    看著掙紮起身的執夫，身旁士兵連忙攙扶。
    但他隻是搖頭，走向身後一棵棵大樹後靠坐著的士兵。
    “還剩多少人？”
    他聲音苦澀地問。
    “七百四十五人。”
    聽罷，執夫眼前一黑，險些跌倒，幸得身旁士兵及時扶住。
    他臉色蒼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望著身旁一個個負傷的兄弟，他推開攙扶的手，腳步不穩地朝林外走去。
    “夫長！”
    士兵緊隨其後，滿臉擔憂。
    執夫麵容木然，沿著山路向前望去，滿地屍骸，每隔幾步便倒著一名身穿秦軍鎧甲的士兵。
    兩行熱淚從他臉頰滑落，滴在下顎，凝成水珠。
    他曾以為，隻要自己揮刀在前，就能護住兄弟們。
    他曾相信，憑自己的本領，借著狹窄的山道，能殺出一條生路。
    全是妄想！
    一千四百多名兄弟，轉眼便折損過半。
    望著那一具具秦軍將士的遺體，昨夜，他還承諾要帶他們回家。
    而他……就在昨夜才說過的。
    “夫長！”
    “夫長！！！”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個又一個士兵站了起來，目光全都落在執夫身上。許多人身上還帶著傷。
    身上沾滿血跡，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
    “吳誌、孝嬰在哪？”
    他扶著樹幹，努力控製情緒，卻藏不住聲音裏的顫抖，還有眼角流出的淚水。
    林中一片寂靜。
    “全軍聽令，向瀘縣進發，帶上兄弟們的遺體。”
    擦了擦眼淚，執夫沙啞地說道。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抬頭望著他。
    “夫長，那你呢？”
    “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
    一起戰鬥了這麽久，他們太了解執夫了。如果他是真的打算離開，絕不會用軍令來壓人。
    他們滿臉疑惑。
    “我會回去的，隻是要稍晚一些。”
    他轉過身，望著兄弟們，臉上掛著淚，卻還是笑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
    “誰也不走！！”
    七百多名將士齊齊搖頭，眼神堅定地望著執夫。
    “夫長！”
    “生死與共！”
    麵對兩萬敵軍騎兵都沒退縮的他們，現在卻一個個紅了眼眶。
    執夫對他們怎樣，每個人心裏都清楚。他雖然官職高，但每次打仗都是衝在最前麵。
    現在要把他一個人留下，他們心裏過不去。更別說，萬一執夫回不來，他們怎麽麵對軍中、麵對大秦、麵對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
    他們的名譽，他們的家族，他們的後代，都會因此蒙羞。
    “聽軍令！”
    執夫低聲說道，本想顯得冷靜，可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他做不到。
    他狠不下心。
    “相信我，我一定會回去。”
    在執夫的堅持下，七百多名大秦騎兵牽著馬，背著兄弟的遺體，緩緩離開。
    當所有身影都消失在遠方，執夫下了馬，從地上撿起一把大秦製式的長劍。他望向趙軍撤退的方向。
    這七百多條人命的仇，總得有人來還。而他執夫——
    從不隔夜！
    ‘是否原地複活？’
    “是！”
    “呼呼……”
    “呼呼呼～～！！”
    沉重的喘息聲響起，趙軍騎兵看到眼前一幕，紛紛驚恐地往後退。
    他們都是戰場上的老手，尋常場麵根本嚇不倒他們。
    眼前的景象，讓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一個個臉色發青，喉結不斷滾動。
    一路上，全是堆積如山的屍體橫陳在地。幾乎要把這本就不寬的山道徹底堵死。
    斷裂的戰戟、折損的刀劍、倒下的戰馬、殘缺的屍體。
    放眼望去，林木遮蔽下的山路，陰森得讓人頭皮發麻。
    但真正令趙兵膽寒的，是這些屍體的狀態。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有些斷了頭顱還算幹淨，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隻斷了一半腦袋的士兵。
    那一張張臉上，還殘留著死亡來臨前的驚恐。而另一半腦袋，早已不知去向。
    “嘔——！”
    “嘔——！！”
    當有人看到不遠處那半張腦袋後，趙軍中開始有人忍不住嘔吐。
    越來越多的士兵湧入這裏，越來越多的人捂住嘴幹嘔。
    逃出來的老兵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方才秦軍“閻王”的模樣。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還有一些被人群推著逃出來的人，雖未親眼看到戰鬥，但見到眼前這一幕，也足以讓他們猜出剛才的慘烈。
    這哪是戰鬥，根本就是一場屠戮。
    “秦閻王！！！”
    一位身穿將軍鎧甲、肩披白色披風的將領帶著親兵趕到。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一幕，眼中怒火幾乎能灼人。
    身旁的親衛們互相看了看，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強忍住翻湧的惡心。
    “將軍，秦軍的屍體……全不見了。”
    一名親衛終於察覺到異常。從他們進來開始，竟一具秦軍屍體都沒看到。
    將軍這才冷靜下來。方才情緒失控，竟然忽略了這個細節。
    “秦閻王，我必殺你！”
    他的怒吼在山穀間回蕩。
    他已經判斷，秦軍騎兵已經撤離。冷靜下來後，哪怕那秦閻王再厲害，也不可能毫發無損。
    “殺秦兵，取秦閻王者，賞千兩黃金，封千戶！”
    秦閻王，是趙軍中對執夫的稱號。據說他殺人如麻，力大無窮，戰場上的士兵在他麵前如同螻蟻。
    當這等重賞傳入耳中，所有趙軍士兵都愣住了，隨後眼神中燃起狂熱。
    這賞賜若是換成牛，能換幾百上千頭。若是換成白米，足以撐起一個村莊。更別說那酒樓中，一個又一個嬌媚的姑娘。
    就連將軍身邊的三百親衛，此刻眼中也滿是熾熱。
    “全軍加快速度，繼續推進！”
    披風將軍一聲令下，趙國騎兵紛紛翻身上馬，朝前緩緩推進。
    黃金的誘惑足以點燃任何人心中的狂熱。在這亂世之中，哪怕是一枚碎銀，也能讓無數人爭得頭破血流。
    轟轟轟——！！
    山穀間再次響起如雷般的馬蹄聲，黑色的鐵流遍布山野。
    “秦閻王，秦閻王……”
    趙軍主將咬緊牙關，嘴裏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眼中燃燒著壓抑的怒火。
    正是因為此人，他知道自己今日的失敗將成為別人口中的笑話。趙Wang麵前，恐怕早已有人在暗中煽風點火。
    他清楚，一旦趙Wang得知自己兩萬騎兵被一千秦軍追著打，他的名字將永遠和“無能”綁在一起。
    他眼中的怨毒，讓身邊的親兵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當隊伍經過一塊巨石時，他忽然感覺天色一暗，一道黑影在地上緩緩擴張。
    馬仍在行進，軍隊的腳步聲依舊震耳欲聾。他抬頭望去，隻見半空中，一人一馬正從天而降。那人手中握著一柄怪異的長刀，身穿秦gUO軍服，年紀尚輕，身形單薄。
    那一瞬間，整個趙軍都驚呆了。所有人張大了嘴，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名字：
    秦閻王！！！
    咻——！
    一道寒光閃過，趙軍主將的頭顱猛然飛起。
    士兵們瞪大雙眼，看著那具仍然端坐馬上的無頭屍身，一片死寂。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