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做寡人的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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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神色平靜地望著執夫,緩緩閉上眼,幾息後睜開。
    “你可知,武將入殿就座意味著什麽?”
    他緩緩開口,目光落在執夫身上。
    “臣知道。”
    執夫低頭回應。
    嬴政聽後笑了笑,眼神裏透著疑惑。
    “那你為何還要上殿?你可清楚,秦國祖製,連寡人也無法更改。”
    說到這裏,嬴政眼神一冷,目光如刀,壓抑的怒意幾乎藏不住。
    執夫歎了口氣。他真的低估了這時代祖訓的分量。怪不得王翦、蒙驁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他大概能猜到那些文臣上朝時的態度,即便不能拿這件事打壓他的軍功,但他們心裏清楚,祖訓高於一切。
    “秦國的律法,是秦國的根基。執夫身為秦將,更是王上的臣子。在臣心中,王上高於一切。”
    執夫低頭彎腰,恭敬說道。
    ……這……是不是在拍馬屁????
    “是啊,是啊!”
    嬴政紅著眼,臉上帶著諷刺的笑容,搖頭看著眼前的少年。
    片刻後,他抬起手,指向遠處,眼中泛起水光。
    “寡人高於一切,可他們為何不明白?為何?”
    嬴政低聲問執夫,聲音裏滿是不解。
    緊接著他怒吼一聲:“為何!!!”
    他想起那天命懸一線,百名文武大臣在場,卻沒有一人敢出手救他,沒人敢阻止刺客。
    這一切都在說明——在他們心中,祖訓比他的命更重要!
    執夫沉默著,低頭不語。他明白嬴政心中的憤怒和失望。那是一種被所有人背叛的感覺,仿佛良心被人一腳踢走了一樣。
    過去,嬴政對所有人幾乎都掏出了真心,像孝公對商鞅,惠文王對張儀那樣。無論麵對文臣武將,秦王嬴政都給予了信任,賞賜了官位,甚至送上了美人。
    說實話,執夫都覺得王翦那些人太死板了。
    “他們一個個都說願意為我赴湯蹈火,可當我真正需要他們時,為什麽連一步都不敢踏出來!!!”
    聲音從低沉逐漸變成怒吼。執夫安靜地聽著眼前的嬴政傾訴,聽著他壓抑已久的憤怒與不甘。
    不用多想,執夫也知道,這兩日嬴政依舊如常上朝,臉上帶著笑意麵對百官,對王翦、蒙驁等人依舊溫和如初。
    他嬴政,還是那個被眾人擁護的君王。
    這一刻,執夫明白,自己走進了嬴政心裏最深處,成了那位千古一帝,那位被稱為暴君的嬴政——
    最信任的人。
    三天後,執夫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坐上了離開鹹陽宮的馬車。
    車中,嬴政的那句話仍在耳邊回蕩:
    “如今寡人有李斯,可比商鞅、張儀。”
    “但寡人要你,做寡人的白起!”
    執夫的官職沒變,還是原來的位置。
    可他心裏明白,這一次,他得到的東西,比滅六國還重要。
    前所未有!!!
    從那天起,嬴政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李斯和百官依舊是大秦的核心。王家、蒙家仍是忠誠的將門。隻有執夫知道,那位君王,到底有多憤怒。
    “你的身子還沒恢複,怎麽又起來練劍!”
    紀子氣鼓鼓地瞪著他。
    那天他回來,她親眼看到他背後那道傷有多嚇人。
    “最多三五個月,王上就要伐燕。我得練練筋骨,不然到了戰場,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
    執夫笑著打趣。
    沒想到她聽完,眼神突然變得憤怒,盯著他許久不語,眼眶慢慢泛紅,淚水悄然浮現。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
    見狀,執夫趕緊放下手中的劍。
    誰說有命在就天下無敵?怎麽還是怕這個家裏的“大將”?
    可在這戰國時代,說實話,真的挺無聊。
    出征的兄弟還沒回來,他也懶得去藍田。
    再說,紀子連馬都不讓騎。她的理由是:馬背顛簸,萬一扯開傷口怎麽辦。
    執夫在家休養了整整半個月,全靠紀子和曲優照料。他每日捧著竹簡,反複研讀兵書,沉默不語。
    這天,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走進院中,額頭上纏著白布。
    院子裏,執夫正坐在木凳上看書,身旁陪著紀子和曲優。三人同時望向來人。
    “將軍!蒙老將軍戰亡,我家老爺請您前去一敘!”
    老者聲音哽咽,說著緩緩行禮。
    執夫眼神驟然放大,整個人仿佛被擊中,呆坐在原地,滿臉難以接受。
    一瞬間,他腦中一片空白,剛想站起來,卻一陣無力,又坐了回去。
    “執夫!”
    “將軍!”
    紀子和曲優連忙扶住他,眼中滿是擔憂。
    “老將軍怎麽會戰死?代郡不過是個小地方,公子嘉手下也不過萬餘殘兵,怎麽可能?”
    執夫目光空洞,喃喃自語,仍不願相信。
    早前他聽聞趙國趙王之子公子嘉現身,帶著一群逃兵攻占了代郡。秦王嬴政便派蒙驁與長安君成蛟率五萬大軍前去平定。
    “成蛟投敵了!還與公子嘉、燕國人合兵一處……”
    老者擦了擦眼角,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裏,再也說不下去。
    半個時辰後,鹹陽城一處府邸內,處處掛著白燈籠,男女仆從皆披白布,額纏白條。
    府邸正廳,一口棺木靜置正中。幾名家眷早已哭作一團,其中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婦,在侍女攙扶下顫顫巍巍。
    蒙武、蒙恬、蒙毅三人身穿白衣,額纏白布,低頭站立,神情肅穆。偶有官員前來吊唁,他們也隻是微微點頭,臉上無悲無喜,仿佛壓抑著內心深處的痛。
    執夫緩緩走入廳中,他沒穿戰甲,也沒換白衣,隻是穿著尋常的厚布衣。
    他走到棺木前,神色平靜,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他腦中浮現出老爺子在餘縣軍營裏怒吼的聲音——
    “執夫,你小子敢不敢隨我殺入趙境!”
    那是怎樣的豪氣,衝天無畏。
    蒙武、蒙恬、蒙毅皆向他點頭致意。
    待執夫起身,蒙恬才上前幾步,看著他。那雙紅腫的眼睛,像是隨時會落下淚來。
    “祖父的頭,沒帶回來。”
    聲音低沉,卻讓執夫感受到蒙恬內心翻湧的情緒。那壓抑的憤怒,像是隨時會爆發。
    他沒有低頭,也沒有看向對方,隻是麵無表情地緩緩站起身。
    “今晚,虎騎會抵達鹹陽門外十裏。”
    他轉過身,緩緩開口,語氣堅定。
    他知道蒙恬心裏在想什麽。
    所以他執夫,願意陪他走這一遭。
    可還沒邁出幾步,他就單膝跪地。
    “見過王上。”
    腳步聲緩緩靠近。
    嬴政走入大殿,沒有急著吊唁,而是看向跪著的執夫。
    一柄劍遞到了他麵前。
    不同於尋常秦劍,這把劍從劍柄到劍身都刻有細密紋路,雖整體略顯小巧,卻透出一股沉穩厚重之氣。
    “這是寡人的佩劍,湛盧。七日之內,寡人要看到成蛟的頭。”
    “諾。”
    執夫點頭,雙手接過這把被稱為仁義之劍的湛盧。那是天子之劍。
    劍入手,沉甸甸的,仿佛壓在心頭。
    他緩緩起身,轉身離去。嬴政則走向蒙驁靈前,靜靜行禮。
    兩個時辰後,執夫踏入藍田軍營,虎騎駐地。
    一聲大喝在營地中炸開:
    “集合!!!”
    不到半炷香時間,三千七百餘虎騎將士策馬列陣,整齊劃一地出現在執夫麵前。
    在營地邊緣,還站著一千三百多名新兵。
    他們眼露豔羨,恨不得立刻翻身上馬,隨執夫出征。
    可虎騎老兵才剛歸營,尚未完成訓練。執夫不會帶他們上戰場。
    “俞陌,你帶五百兄弟留下,訓練新兵。”
    執夫掃視眾將士,目光落在俞陌身上。
    “夫長,憑啥是我!?”
    俞陌一愣,眼睛瞪大,滿臉委屈。
    憑什麽出征他留下?他指著上玄、則寧那幾個偷笑的兄弟,一臉不平。
    “憑什麽你不留下?”
    他望著執夫,眼神裏滿是哀求,像極了受委屈的小媳婦。
    誰能想到,這個在草原上殺人不眨眼的虎騎,也有這般模樣?
    “軍令如山。新兵訓練不過關,回來我抽了你。”
    執夫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指向則寧:
    “你剛成親,也留下。還有你、你、你……”
    他指著虎騎中幾個人,語氣不容反駁。
    這幾人返鄉後,在親族的安排下才剛完婚。他不願帶著不足月的新郎奔赴戰場。
    戰場上,想家的士兵常常落淚,但凡是思念妻子的,總覺得會引發什麽意外。
    正笑著的則寧聽到執夫的話,臉色立馬垮了下來,嘴巴張得老大,一臉嫌棄地盯著執夫,好像他不講理、耍賴皮似的。
    “其他人,準備出發!”
    執夫望向其餘的虎騎將士,高聲喊道。
    隨即,所有人紛紛撥轉馬頭,準備離開。
    執夫愣了,剛反應過來的則寧也愣了,俞陌更是張大嘴巴,整張臉漲得通紅。
    “我靠,你們連我都敢甩下!”
    俞陌氣得指著一眾虎騎,滿臉憤怒。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帶領的上千虎騎中,竟沒有一個願意留下來。
    執夫望著俞陌,臉上盡是無奈,好像在問:你平時是怎麽帶兵的?
    可這些虎騎個個扭過頭去,裝作不認識俞陌。
    最後,執夫勉強分出五百人留下。
    正準備動身,執夫突然看見則寧急匆匆地從營帳中跑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張布帛。
    “夫長,夫長,我的休書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