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太陽的光芒刺目得不自然，均勻地灑在祖母身上，為她鍍上一層非人的光暈。她微笑著，仿佛剛剛宣布的是家庭野餐計劃，而非一場驚世駭俗的真相。
    淩墨僵在原地，目光從祖母慈愛的笑臉，緩緩移到自己的手掌。那微弱的電流刺痛感尚未完全消退，像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幽靈盤踞在他的神經末梢。
    半機械人？
    這三個字像鏽蝕的齒輪在他腦海中艱難轉動，無法齧合。他是淩墨，淩氏帝國的繼承者，一個用資本和意誌塑造現實的人，怎麽可能是一台...機器？
    “不。”他嘶聲否定，聲音幹澀得不像自己的，“這是新的謊言。”
    祖母輕輕歎息，那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寬容：“我的孩子，你血液裏流淌的納米修複機器人，在你每一次受傷後默默工作。你的骨骼是碳纖維複合材料，輕便且堅不可摧。你的大腦...哦，那是最精妙的部分，保留了全部的人類情感和創造力，隻是增加了一點小小的...服從性保障。”
    蘇棠掙紮著想從淩墨懷裏站起來，她的動作還有些滯澀，新生的皮膚下金屬纖維若隱若現。她的眼神卻銳利如刀，直刺祖母：“‘容器’。那張照片背後的字。你從一開始想要的就不是淩氏，而是我們。適合裝載你技術的‘容器’。”
    祖母欣然點頭，像在讚賞一個聰慧的學生：“蘇棠，你總是比你母親更敏銳。可惜她不願合作。”她的目光掠過淩墨，回到蘇棠身上，“你父親竊取的那點王氏機密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帶走了你——我最成功的早期原型。把你找回來，完善你，一直是我的首要任務。”
    淩墨猛地想起父親書房裏那些關於神經機械學的晦澀藏書，想起家族基金會常年巨額資助的生物科技實驗室...一切早有端倪，隻是他從未向這個方向猜想。
    “為什麽？”他問，聲音裏壓著風暴。
    “為了永恒，我的孫子。”祖母張開手臂，仿佛要擁抱整個世界，“血肉之軀太脆弱，太容易腐朽。情感是漏洞，記憶是負擔。但機械...機械可以完美，可以永恒。淩氏的未來，人類的未來，將是純淨、高效、永恒的。”
    她看向他們，眼神熾熱：“而你們，我的傑作，將引領這場進化。你們的情感是驅動你們的最佳燃料，而我的代碼將確保這燃料永不熄滅，且永遠指向正確的方向。”
    “正確的方向？”淩墨冷笑，指尖的電流再次不受控製地竄動，空氣中響起細微的劈啪聲，“像傀儡一樣？”
    “像神一樣。”祖母糾正道，“擁有凡人的愛恨，卻具備神祇的意誌和力量。而現在，是回家的時候了。你們的調試尚未完全，需要最後的校準。”
    她身後的“特勤隊”上前一步，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眼神空洞，顯然已是更成熟的“產品”。
    淩墨和蘇棠交換了一個眼神。震驚、惡心、憤怒...但在這一切之下，是絕不願就此屈從的熊熊火焰。即使他們是人造的，他們的意誌也絕非虛假！
    “看來，”淩墨緩緩站直身體，將蘇棠護在身後，盡管他知道她可能並不需要，“談判破裂了。”
    祖母遺憾地搖頭：“我就知道會這樣。情感總是先於邏輯。執行回收協議。”
    特勤隊瞬間啟動，速度快得超乎常人。
    但淩墨和蘇棠更快。
    他們的身體仿佛早已熟知自身潛藏的能力。淩墨側身避開擒拿，反手一劈，擊中一名特勤隊員的頸部——預想中的昏厥沒有發生，反而傳來金屬撞擊的悶響。隊員隻是晃了晃，頸部外殼裂開，露出裏麵的線路。
    蘇棠則像一道影子，矮身滑步，指尖精準地探入另一名隊員的戰術腰帶，奪取了一個微型電擊棒。她反手將其插入隊員腰側的接口，電流竄過，那名隊員瞬間僵直倒地。
    “有趣。”淩墨舔了舔嘴唇，眼中掠過一絲ENTJ麵對新挑戰時的興奮和冷酷，“看來我們比他們高級。”
    戰鬥瞬間爆發。不再是人類的搏鬥，更像是兩台精密機器的性能測試。淩墨發現自己的力量遠超想象，一拳能將對方合金胸甲砸出凹痕。蘇棠的速度和神經反射讓她能輕易預判並避開攻擊，她的每一次反擊都精準指向對方關節或疑似能源核心的位置。
    但他們畢竟寡不敵眾，且祖母在一旁冷靜觀察，不斷下達指令調整特勤隊的戰術。
    “瞄準蘇棠的舊傷點，測試納米機器人集群響應速度。”
    “增加對淩墨的言語刺激，觀察情緒波動對戰鬥效能的影響。”
    她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解說實驗。
    淩墨怒火更盛，攻勢越發猛烈，幾乎不顧防禦。一道高周波刃險些劃開他的喉嚨，是蘇棠猛地拉了他一把，刃鋒擦過他的下頜，留下一條細線，但沒有血流出來，隻有細微的銀白色微粒在傷口處湧動，快速修複。
    “淩墨！”蘇棠低喝，“別被激怒！她在收集數據！”
    淩墨猛地清醒。祖母是在利用戰鬥測試他們的極限，完善她的控製模型！
    他立刻改變策略，不再追求擊倒，而是與蘇棠背靠背，采取守勢，仔細觀察特勤隊的行動模式，尋找漏洞。
    “學習速度優秀。”祖母頷首，“現在，測試同步率。”
    特勤隊的攻擊模式突然改變，兩人一組，動作完全同步，攻勢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專門針對淩墨和蘇棠配合間的微小間隙。
    壓力陡增。淩墨和蘇棠被迫不斷調整步伐和節奏，他們的呼吸、眼神、甚至肌肉的微顫，都在高速戰鬥中逐漸趨同。
    就在某一刻，淩墨格開一拳，蘇棠幾乎同時踢開攻向他下盤的腿。沒有言語，沒有眼神，純粹是極致的默契，仿佛他們的神經網絡在那一刻短暫地連接在了一起。
    祖母露出了今晚最真心的微笑：“完美。”
    就在這時，淩墨突然對蘇棠低語：“車庫，舊摩托，還記得嗎？”
    蘇棠眼中光芒一閃：“點火係統是我改的。”
    “賭一把？”淩墨問。
    “一直如此。”蘇棠回應。
    下一秒，淩墨猛地向前猛衝，看似要強行突破，卻故意賣了個破綻，一名特勤隊員的高周波刃直刺他胸口！蘇棠沒有去擋，而是利用這瞬間，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衝向叢林某個方向。
    “愚蠢。”祖母歎息，“優先回收蘇棠。”
    大部分特勤隊撲向蘇棠。
    就在高周波刃即將刺入淩墨胸膛的刹那，他非但沒有後退，反而用胸口迎了上去！刃尖刺入皮膚，傳來金屬摩擦的尖銳嘶響——預想中的穿透沒有發生，刃尖被極其堅韌的複合材料卡住了！
    那名隊員顯然沒料到這種情況，動作一滯。
    淩墨等的就是這一刻！他雙手死死抓住隊員持刀的手臂，怒吼一聲，強大的輸出功率瞬間爆發，竟將那名隊員整個掄了起來，狠狠砸向追捕蘇棠的隊伍！
    混亂中，蘇棠已經衝到那輛半埋在灌木叢中的舊摩托旁。她扯開外殼，直接將手指插入暴露的線路中。
    “啟動！”她低喝。
    摩托引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排氣管噴出湛藍色的火焰——她根本改了燃料係統！
    淩墨趁機脫身，衝向摩托，躍上後座。蘇棠猛擰油門，摩托如同發狂的鋼鐵巨獸，撞開攔路的枝葉，衝向黑暗的叢林深處。
    祖母並未顯得驚慌，隻是輕輕抬手止住了想要追擊的部下。
    “不必追了。”她微笑道，“數據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而且，‘回家’的路上，正好進行最後的實地測試。讓他們...先跑一會兒。”
    她轉身，走向等待的飛行器。
    “畢竟，整個世界都將是我的實驗室。他們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摩托在崎嶇的林間瘋狂穿梭，人造太陽的光芒被徹底拋在身後。真正的黑夜籠罩下來，風中帶著自由卻冰冷的氣息。
    “她放我們走了。”蘇棠在引擎轟鳴中喊道。
    “我知道。”淩墨抱緊她的腰，下頜的傷口已經愈合，“她在玩貓捉老鼠。”
    “但現在，”蘇棠猛地轉彎，避開一棵巨樹，聲音裏帶著一絲桀驁不馴的笑意，“誰是貓，誰是老鼠？”
    淩墨沒有回答，隻是回頭望了一眼那遠去的光明牢籠。
    他們的身體是謊言，記憶是程序，過去是虛構。
    但此刻的憤怒、不甘、還有懷中這具機械身軀傳來的、無比真實的溫度和震動——這些，他決定，必須是真的。
    而真的東西，就值得為之戰鬥，甚至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