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守密之人與紫花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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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屋內,那束新摘的深紫色圓形小花靜置於木盒旁,花瓣肥厚,顏色濃鬱得近乎發黑,散發著一種甜膩中帶著腐朽的奇異香氣。陸離畫出的箭頭蒼白地指向門外幽深的森林,像一個無聲的挑釁,又像一個絕望的邀約。
    阿傑不見了。海岸邊隻留下掙紮的痕跡和通往大海的雜亂腳印。
    “他被人帶走了?還是自己走了?”蘇棠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不斷掃視著門外晃動的樹影。那束紫花的存在,比直接的攻擊更令人心悸。
    淩墨沒有回答。他走到阿傑之前倚靠的岩石邊,蹲下身,手指仔細拂過沙地。除了那些通往海裏的腳印,還有另一組更淺、更小的足跡,模糊地消失在礁石方向。
    “不是一個人。”他站起身,眼神冷冽,“有別人來過。”
    陸離則專注於那束紫花。他用隨身的小鑷子極小心地夾起一片花瓣,仔細觀察其紋理和汁液。“花萼處有特殊的黏液分泌,花粉囊結構異常…這不是本地物種。香氣成分複雜,含有高濃度的揮發類生物堿,吸入可能影響神經係統。”
    他看向淩墨和蘇棠:“建議保持距離。這種香氣可能強化蜂蜜帶來的渴求,或者…誘發其他東西。”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那首破碎的童謠又一次隱隱約約地飄來,這次似乎更近了些,夾雜著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像是有人在粗糙的石頭上拖拽著什麽重物。
    「…蜜糖灣…鈴鐺響…三個影子捉迷藏…」
    「…丟了一個…找不到…貓兒叫…天黑了…」
    歌聲飄忽不定,難以捕捉來源。
    淩墨猛地看向森林深處,又回頭望向大海。阿傑被帶去了哪個方向?那歌聲是誘餌,還是警告?
    “分頭找。”淩墨做出決定,語氣不容置疑,“陸離,你沿沙灘往北,查看礁石區。蘇棠,你往南,注意森林邊緣。我進林子深處。”他將那把鏽蝕的小刀塞給蘇棠,“保持警惕,有任何發現,長嘯為號。”
    沒有更好的辦法。三人迅速分開行動。
    淩墨深吸一口氣,踏入了那片墨綠色的陰影。樹木仿佛活了過來,枝椏如同鬼爪,時刻準備攫取闖入者。那童謠聲時遠時近,引導著他,折磨著他。他對甜味的渴望在花香和歌聲的雙重刺激下變得愈發尖銳,像有無數細針在血管裏遊走。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追蹤著地麵上那些時隱時現的淺淡足跡和偶爾被折斷的蕨類植物。
    蘇棠沿著海岸線向南,手中的小刀握得死緊。海浪拍打礁石的巨響掩蓋了其他聲音,她必須極度專注才能捕捉任何異響。她看到沙灘上有一些被潮水推上來的、奇怪的深紫色花瓣,與她之前在小屋和森林裏看到的枯花不同,這些花瓣新鮮濕潤,像是剛剛落下的。
    她蹲下身,用刀尖撥弄花瓣,忽然聽到一陣極其細微的啜泣聲,從前方一塊巨大的礁石後麵傳來。
    像是個孩子。
    她的心髒猛地收緊,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繞了過去。
    礁石後麵,空無一人。隻有一片沙地被打掃得異常幹淨,中央用白色的貝殼碎片,拚出了一個小小的、歪扭的單詞:
    &nember」
    貝殼旁邊,放著一塊被磨得十分光滑的深色石頭,形狀像一顆凝固的眼淚。
    蘇棠撿起那塊石頭,冰涼刺骨。她環顧四周,隻有海風和浪濤。那啜泣聲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另一邊,陸離在北部崎嶇的礁石間艱難穿行。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個縫隙和水窪,尋找可能隱藏的線索或人影。在一處背風的石窩裏,他發現了一小堆灰燼,旁邊散落著幾塊燒黑的動物細小骨骼,排列方式帶著一種原始儀式感。灰燼旁的土地上,插著一小截削尖的木棍,頂端穿著一隻早已死去的、翅膀被撕掉的海蟑螂。
    這絕非阿傑所為。
    陸離用鑷子取下海蟑螂,在其腹部發現了一點極細微的、閃亮的紫色粉末,與他在石屋門後發現的一模一樣。
    他站起身,望向森林方向。淩墨進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森林深處,淩墨終於找到了聲音的源頭。
    那是一片小小的林間空地,中央有一棵被雷劈開的老橡樹,焦黑的樹幹扭曲著指向天空。一個瘦小的身影背對著他,蹲在樹根處,正用一塊尖銳的石片,一遍又一遍地在焦黑的樹皮上刻劃著同一個圖案——三個手拉手的小人,其中一個被反複塗抹成一個黑洞。
    那詭異的、走調的歌聲正是從這個身影發出。他(或她)的腳踝上,用一根細繩係著一枚小小的、鏽蝕的鈴鐺,隨著身體微微的晃動,發出輕微的“叮鈴”聲。
    淩墨屏住呼吸,緩緩靠近。
    就在他距離那身影隻有幾步之遙時,歌聲戛然而止。
    那身影慢慢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來。
    兜帽下是一張異常蒼老、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但一雙眼睛卻清澈得像個孩子,此刻充滿了驚恐和茫然。他(性別難以分辨)的嘴唇幹裂,喃喃自語:“…不能忘…不能忘…鈴鐺記得…他們都忘了…”
    他看到了淩墨,瞳孔驟然收縮,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像受驚的動物般猛地跳起來,轉身就想逃入密林!
    “等等!”淩墨疾步上前,試圖攔住他。
    那老人(?)異常靈活,尖叫著揮舞手中的石片,劃向淩墨。淩墨側身避開,一把抓住他枯瘦的手腕。觸手冰涼,且力氣大得驚人。
    掙紮間,老人寬鬆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陳舊傷痕,以及一個模糊的、深色的烙印——一個被圓圈框住的蜂巢圖案。
    淩墨心神一震。蜂巢!祖母的組織!
    就在這瞬間的鬆懈,老人猛地掙脫,像一縷煙般鑽入樹叢,消失不見。隻留下那枚係在腳踝上的鈴鐺,在掙紮中被扯斷,掉落在落葉上。
    淩墨撿起那枚尚帶著體溫的鈴鐺,心髒沉重地跳動著。這個人是誰?他被蜂巢烙印,卻似乎守護著那個被遺忘孩子的秘密?他是祭壇的建造者?歌聲的吟唱者?
    他立刻發出長嘯,召喚蘇棠和陸離。
    三人重新匯合於石屋前。淩墨展示了那枚新的鈴鐺和手臂上烙印的發現。蘇棠拿出了那塊眼淚形狀的石頭和貝殼拚出的單詞。陸離則展示了海蟑螂屍體和紫色粉末。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蜂巢”這個共同的線索串聯了起來。
    “阿傑指引我們來這裏,絕非偶然。”淩墨聲音低沉,“他知道這裏藏著什麽。他知道這個被烙印的人。他甚至可能知道那個被遺忘的孩子是誰!”
    “但他被帶走了。”蘇棠握緊那塊冰涼的石頭,“被誰?蜂巢的人?還是…別的什麽?”
    陸離看向那束依舊散發著甜膩香氣的紫花:“這種花,香氣具有致幻和引導作用。它可能被用於…某種控製或儀式。那個老人神智不清,或許與此有關。”
    就在這時,森林邊緣傳來窸窣聲響。
    三人瞬間戒備。
    一個身影踉蹌著從樹林裏走了出來——正是失蹤的阿傑!
    他渾身濕透,沾滿海藻和泥沙,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懼和極度的疲憊。他看到淩墨三人,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幾乎是撲了過來。
    “你們…你們沒事…”他喘著粗氣,癱坐在地上。
    “你去哪了?誰帶走了你?”淩墨蹲下身,緊盯他的眼睛。
    阿傑眼神閃爍,避開淩墨的注視,聲音沙啞:“沒…沒人…我自己滑了一跤,被浪卷出去一段,好不容易才爬回來…”
    他在說謊。淩墨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隱瞞和恐懼。
    蘇棠將那塊眼淚石舉到他麵前:“這是什麽?‘Remember’又是什麽意思?森林裏那個手臂有烙印的人是誰?”
    阿傑看到那塊石頭,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仿佛見到了最可怕的東西。他猛地抱住頭,蜷縮起來:“別問了…求你們別問了…忘了它…忘了這一切…離開這裏!”
    他的反應印證了他們的猜測。這裏埋藏著一個巨大的、可怕的秘密,而阿傑,這個看似普通的輪機長,是唯一的知情人,也是被恐懼折磨的守秘者。
    淩墨抓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絕:“阿傑,看著我們!我們需要知道真相!那個被遺忘的孩子到底是誰?和蜂巢有什麽關係?和祖母又有什麽關係?!”
    阿傑在淩墨的鉗製下顫抖,淚水混著海水從蒼老的臉頰滑落。他張了張嘴,似乎即將崩潰吐露。
    然而,就在他即將開口的瞬間——
    一支細小的、吹箭從不遠處的樹叢中無聲射出,精準地釘入了阿傑的脖頸!
    阿傑的眼睛驟然瞪大,喉嚨裏發出“咯咯”的異響,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隨即軟倒下去,瞳孔迅速渙散。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淩墨猛地抬頭望向吹箭射來的方向,隻見樹叢微動,一個模糊的矮小身影一閃即逝,速度快得驚人。
    陸離迅速檢查阿傑的狀況,搖了搖頭:“神經毒素,瞬間致命。”
    又滅口。
    蘇棠死死攥著那枚鏽鈴鐺和眼淚石,渾身發冷。真相仿佛近在咫尺,卻被再次粗暴地掐斷,隻留下更深的迷霧和更濃的血腥味。
    那個放冷箭的身影,是森林裏的那個老人?還是…另有其人?
    石屋內,那束深紫色的花朵,在死寂中無聲地綻放,甜腐的香氣彌漫開來,如同一聲陰冷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