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荊棘王座與無眠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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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拖遝沉重、非人的腳步聲如同擂鼓,越來越近,每一步都踩在緊繃欲裂的心弦上。巨大的陰影籠罩著隧道入口,正一寸寸蠶食儲藏庫邊緣的光明。
“不能在這裏!”淩墨低吼,強行壓下指尖碰觸金屬書冊的渴望。鈴鐺依舊懸垂,冰冷無聲。
環顧四周,倉庫般巨大的儲藏庫無處可藏。貨架排列雖密,卻不足以隱蔽身形。淩墨的目光瞬間鎖定一個方向——儲藏庫最深處,越過那張擺放著巨大書冊的石台,洞壁並非與山體相連的一整塊,而是在石台側後方,有一個幽深狹窄、僅容一人彎腰進入的縫隙!先前被石台所擋,未曾發現。
“走!”他當機立斷。
三人幾乎在腳步聲中撲向那個窄縫。蘇棠彎腰鑽入,淩墨緊隨其後。陸離在最後,他快速脫掉深色外套,順手將旁邊貨架上一大卷沉重的油布用力推倒在隧道入口處,製造巨大的聲響和視覺障礙,隨後才閃身擠入縫隙。
縫隙極窄,布滿濕滑的苔蘚,且向內向下傾斜,隻能手腳並用地向下摸索爬行。身後的儲藏庫被油布傾倒的巨響淹沒,隨後傳來刺耳的金屬撕裂和重物被砸中的悶響!接著是一種低沉的、仿佛被冒犯後發出的憤怒獸吼!
他們不敢停留,拚命向下爬。縫隙漸漸變寬,空氣變得極為潮濕陰冷,帶著濃重的泥土和腐爛植物根莖的氣息。通道蜿蜒向下,仿佛通向地心深處。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光線比儲藏庫暗淡許多,一種奇異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微光,照亮了眼前景象。
這裏是一個天然的溶洞大廳,異常空曠。洞壁並非平滑岩石,而是纏繞著無數粗壯虯結的黑色藤蔓,藤蔓扭曲如痛苦掙紮的手臂,層層疊疊覆蓋了所有視線所及的岩壁。藤蔓上沒有任何葉子,隻有尖銳的、閃著金屬般冷光的倒刺。
大廳中央,沒有想象中的恐怖場景,反而有一座結構簡單的石砌平台。平台上,靜靜地停放著一具小小的、由天然石材打磨而成的棺槨。棺槨樣式古老樸素,沒有任何雕飾。微光正是從棺槨上方凝聚,如同一個柔和的罩子籠著它。
而平台周圍,則簇擁著大片大片深紫色的花朵!
它們與外麵那種散發甜腐香氣的妖花不同。花瓣更纖薄,顏色呈現出一種深寶石般的藍紫色,花蕊散發著極微弱的、清冷的銀白光點。沒有香氣,或者說,任何可能存在的香氣都被一種更深沉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土腥味所覆蓋。這些花安靜地生長在扭曲荊棘的縫隙裏,開得旺盛,鋪滿了整個平台的邊緣,形成一片圍繞著中央棺槨的、靜謐的花之墳塚。
壓抑的、帶有非人怒意的低吼聲,似乎隱約順著藤蔓通道透了下來,但仿佛被某種屏障隔開,顯得有些遙遠。
淩墨的目光牢牢鎖死在平台中央的棺槨上。直覺瘋狂地嘶鳴。
蘇棠則被那些深紫近墨的花朵吸引,它們似乎蘊藏著一種淨化後的寧靜感,讓她體內被壓抑許久的、對蜂蜜的劇烈渴求奇跡般地平息了。“這些花…感覺不同…”
陸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鑷子觸碰了一朵花的花瓣。花瓣冰涼,銀色蕊芯的光芒在他接觸時微弱地閃動了一下。“能量形態特殊,可能具備屏蔽或…安撫非穩定態神經信息的功能。與之前的誘變品種有本質不同。”他下了判斷。
淩墨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悸,踏上石砌平台。平台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他的目光掃過棺槨表麵——沒有任何文字或標識。
他抬手,輕輕拂去棺槨蓋板上的積塵。
石蓋沉重冰冷。他雙手發力,緩緩推開。
空氣仿佛凝固了。
蓋板移開一道縫隙。
裏麵沒有想象中的恐怖屍骸。隻有一件東西。
一具小小的、幾乎完全白骨化的嬰兒骨骸,安靜地躺在棺槨底部幹燥的苔蘚上。
骨骸很完整,但體型異常瘦小,像是發育不良。
骨骸的左手指骨,緊緊握著一個鏽跡斑斑的、小巧的鈴鐺。
正是蘇棠在照片上看到的嬰兒手腕佩戴的、與他們後來在島上撿到的款式一模一樣!隻是此刻,它不再懸掛,而是被逝者緊緊攥在手中。
而在骨骸的頸骨旁,安靜地躺著一本小小的、用泛黃羊皮紙訂成的薄冊子。冊子封麵上沒有標題,隻用褪色的墨水寫著一個名字:
Gloria
格洛麗亞。
那個在錄像帶裏被白色鬼影擄走的孩子。那個被燈塔祭壇紀念的名字。那個被莊園竭力抹去的影子。
她就躺在這裏,被封存在地底荊棘花塚的中央,被一枚小小的鈴鐺緊緊握住。
一種巨大的、混合著悲傷、迷茫和塵埃落定感的衝擊,席卷了淩墨。真相以一種如此赤裸、如此沉默的方式呈現出來——格洛麗亞最終沒有逃脫。
蘇棠望著棺中握緊鈴鐺的白骨,喉頭哽咽。她一路追尋的那個被遺忘的孩子,此刻就在眼前,如此近,又隔著生死的鴻溝,如此遙遠。那枚緊握的鈴鐺,是控訴,還是守護?
“沒有外傷痕跡。”陸離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靜,他不知何時已靠近棺槨,借助微光仔細檢視著骨骸,“骨骼結構顯示先天畸形,胸腔異常。可能在幼年早期就因嚴重的先天疾病而死亡。非常……脆弱。”
他的發現讓淩墨和蘇棠都愣住了。
錄像帶裏那個被鬼影擄走的驚悚畫麵…難道隻是祖母在失去愛女後,受刺激過度產生的幻覺?格洛麗亞並非被非人的“它”抓走,而是因為疾病,早在嬰兒時期就已夭折於此?
那“它”的存在,那些詭異的鈴聲、控製、山腹中的地堡和變異培育…又是怎麽回事?
正當他們陷入更深的迷霧時,蘇棠的目光被那本薄薄的羊皮紙冊子吸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碰封麵上的名字,指腹拂過那凹陷的字跡。
指尖觸及封麵的瞬間,冊子仿佛被激活了!並非物理的開啟,而是一種奇異的、精神層麵的感知。
一段不屬於她的、破碎而強烈的記憶畫麵洪流般撞入蘇棠的腦海!
眼前的一切瞬間褪色、扭曲。她看到:
一個昏暗的房間,年輕的祖母(畫中人)麵容枯槁,抱著繈褓中氣息微弱的格洛麗亞,無聲地哭泣。一位表情複雜、管家模樣的老人(阿傑?)端著藥碗站在一旁。
畫麵轉換:另一個雷雨夜,格洛麗亞在冰冷的嬰兒床上停止呼吸。祖母抱著她冰冷的小身體,眼神空洞麻木。
接著:昏暗燭光下,幾個看不清麵孔的人影,抬著這具小小的棺槨,秘密送入這個開滿特殊藍紫色花朵的地穴。
然後是最強烈的畫麵:祖母抱著一個嶄新的、戴著金鈴鐺的嬰兒(是淩墨?或是那個後來替代的孩子?),站在地上莊園的大廳裏。她臉上沒有了悲傷,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被無形的絲線牽動的麻木順從。她對著空氣(或某個看不見的東西)喃喃自語:「我會聽話…隻要你別帶走下一個…」
最後,一張布滿非人符號的羊皮紙契約一閃而過,一個低沉、非人的意念直接烙印在蘇棠腦中:「…以血脈為引…以遺忘為契…供養不絕…安眠永續…」
畫麵驟然中斷。
蘇棠渾身一震,仿佛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倒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浸透了後背。
“怎麽了?”淩墨立刻扶住她。
“契約…”蘇棠的聲音在發抖,眼神充滿巨大的驚駭,“我看到…交易!失去格洛麗亞之後…祖母和‘它’做了交易!”
她語無倫次地快速複述了看到的關鍵畫麵:格洛麗亞的夭折、棺槨的秘密下葬、以及那份以“遺忘”和“血脈供養”換取“安眠”的契約!
“‘安眠’是指格洛麗亞在這裏安眠?還是指讓‘它’安眠?”淩墨立刻追問。
“供養?供養什麽?”陸離同時發問。
“契約內容很模糊…但‘它’存在!真實存在!像…像一種以痛苦為食、寄生於血脈的…東西!”蘇棠急促地喘息,“它需要‘被遺忘’…一旦被記起,它的力量就會…擾動!祖母…是被脅迫的!她不斷掩蓋格洛麗亞的存在,遺忘自己的痛苦,甚至培養後續的‘孩子’(淩墨、蘇棠?)…都是在履行契約!她在用遺忘和後代…供養那個帶走她女兒痛苦的‘它’,換取某種可悲的‘安寧’!”
洞窟頂部的藤蔓縫隙中,那隱約傳來的沉悶低吼聲,驟然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暴虐!仿佛“它”感知到了契約被揭開,被遺忘的存在被公然記起!
整個地穴開始微微震動!洞壁上那些黑色藤蔓如同蘇醒的巨蟒,開始瘋狂地蠕動、收緊!倒刺摩擦岩石發出刺耳的刮擦聲!簇擁著平台的藍色花朵如臨大敵般齊齊發出更加耀眼的銀白色光芒!
契約的偽裝被撕破,守護安寧的荊棘屏障即將破碎。
被遺忘者的遺骨在此。
記起者亦在此。
而那以遺忘和痛苦為食的存在,被徹底的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