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換一府虛假太平

字數:4869   加入書籤

A+A-


    明老太太掩下驚愕,放下手裏的玉碗。
    “蘊姐兒,那是你父親屋裏的事。何況柳氏才走,他是絕對不可能應的。”
    明蘊慢悠悠捏著玉勺,在碗底叮叮當當得攪著:“正是知道我管不了,才來和祖母商議。”
    她嗓音平緩:“柳氏無德,這些年倒是沒貪墨,可將公中賬目攪得比粥還糊。明家底下兩處綢緞莊,可是年年報虧空。”
    “我眼下尚且能管,待我出嫁也就無力了。”
    明蘊嚐了嚐味,又往裏頭加了一勺糖。
    “倒是能讓弟媳進門管,可阿弟婚事沒影,就他那渾樣,這幾年怕是都無望。”
    明老太太:……
    她沒好氣。
    “哪有當姐姐的,這樣咒你阿弟?”
    明蘊嗓音平靜無波:“老家隔壁住的王娘子曾看中了他那皮囊,故意在他跟前跌倒說疼。他倒是熱心把人送去醫館,可嘴不得閑,大夫問怎麽傷的,阿弟搶著嚷骨頭沒事,多半是太胖崴了腳。”
    王娘子都氣哭了,羞憤跳起來跑得比誰都快。
    明老太太:……
    “都多久的事了……他那時不是還小。”
    明蘊麵無表情:“三月前郊外賞花宴,帝後突然親臨,有不少娘子自告奮勇獻舞。”
    畫麵很美。
    可有人煞風景。
    “阿弟非說那戚家五娘子轉圈時總往左偏,怕是右腿比左腿短了分毫。若不是男女有別,他不敢造次,還想幫著去量量腿。”
    明老太太的手抖了三抖。
    就……很絕望了。
    柳氏於明蘊而言,不過跳梁小醜罷了。
    可偏偏這跳梁小醜,時刻惦記將阿弟踩下去。
    明萱的事上祖母站在她這頭,可柳氏這些年多少回讓祖母睜隻眼閉隻眼,不就是生了個好兒子嗎?
    明卓這個孫子她老人家是寄予厚望的。
    往後的日子長著呢。柳氏若卷土重來吹吹枕邊風,明卓又事事壓阿弟一頭……
    明蘊賭不起,不得不提前做打算。
    “家中總得有主事的人。”
    明老太太意動,卻尚在猶豫。明岱宗眼下是禮部尚書,別說助力,柳氏那樣的隻會拖後腿。
    “可你繼母尚在,如何停妻再娶?”
    明蘊笑了,笑容明豔:“祖母隻需放話出去。柳氏病重,故去莊子養著,明萱身為孝女,同行侍奉病榻。”
    這麽一來,柳氏離開京都,才是徹底圓了下去。
    可這病重,要麽治好,要麽……
    明老太太沉思:“容我想想……”
    明蘊看在眼裏,沒有出聲催。
    明老太太若仁慈,大可對外宣稱柳氏亡故,私下死死囚禁。
    可她從小教明蘊。
    ——這世道,要麽踩著人往上爬,要麽……就等著被人踩成泥。
    這樣的人,絕對不會留下任何紕漏把柄。
    “不急。她好歹喊您一聲婆母,不舍是難免的。”
    明蘊吃了半碗粥後就沒再用,又陪著說了會話兒,這才款款退下。
    明老太太心事重重,眼瞅著娉娉婷婷的背影走遠,神色難辨讓胡婆子扶她起來。
    胡婆子感歎:“娘子不拖泥帶水,有您年輕那會兒的風範。”
    明老太太苦笑。
    是比她還狠了。
    不過,這樣才好,不會吃虧。
    就是性子太悶了些。
    “她母親幾時去的?”
    “娘子五歲那年。”
    “那蘊姐兒又是何時在我身側養的?”
    胡婆子微頓:“九歲。”
    明老太太長歎一口氣。
    “那幾年……我身子差,總不得好,也著了那柳氏的道,以為她是個好的。我去了道觀靜心養病,家裏的事一概不管。哪曾想她生了兒子後就不裝了。以至於蘊姐兒吃了不少苦。”
    “她才多大?那四年繼母的冷眼像刀子刮在背上,父親的書房門永遠關著,底下奴仆見風使舵,她在柳氏跟前賣乖討生活,還要拉扯昱哥兒。”
    如何是易事?
    明老太太想想都心疼。
    胡婆子眼角也有了淚光。
    她記得老太太沒打招呼回府過年,娘子踉蹌著撲過來時,小手死死攥住衣角,仿若攀上了救命稻草。
    仰起的小臉上還沾著灰。
    她哭著說。
    “祖母.……阿弟的腳好冰,我的肚子...不夠暖和...”
    聲音越說越小。
    “是我沒用,求不來一件厚襖子。”
    明老太太氣的轉頭給了柳氏一巴掌
    小娘子怯生生的,卻會看臉色。見有了撐腰的人,眼底有了色彩,又連忙垂下頭去,刻意卻不做作的變成小貓似的嗚咽。
    “您摸摸……我的手比阿弟還涼呢……”
    小小的人兒有自己的小算計,卻格外惹人憐。
    明老太太保持一個姿勢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啞聲道。
    “原以為柳氏掌家辛苦,又添了孫兒有功……”
    明老太太喉嚨裏哽著陳年的灰:“可她在小輩啟蒙就做了手腳。學堂夫子被買通。卓哥兒錯一字戒尺見血,昱哥兒忘全篇卻得誇靈性,好個殺人不見血的靈性。”
    都說府上的兩個孫子是一樣教導的,怎麽偏明卓考上了。
    可誰知道,明懷昱自幼是被柳氏故意養廢的。
    那時明蘊到底還小,不甘落人之後,琴棋書畫纏身已是焦頭爛額,兼顧不了那麽多。
    而等她這個祖母察覺異常,已經晚了。
    “如今縱使我剜心剔肺地寵昱哥兒,那些被故意荒廢的年歲...又該如何追回?”
    她如何不恨?
    可她就兩個孫子,即便疼昱哥兒,可學業一塌糊塗。
    事已至此……
    她還得顧及明岱宗的哀求,明卓體麵……
    明老太太眸中有淚光閃爍,望著窗外枯枝在青磚上投下的碎影。
    “我這把老骨頭,終究有一日要撒腿的。”
    “真到了那日,岱宗又是個耳根子軟的,遲早會將那禍害接回來。這些年若非有我在其中,姐弟兩個和他們父親早就離了心。”
    “有這麽個娘,明卓學問再好,再有出息,也隻會是拖累。”
    “那時的明家也就真的烏煙瘴氣了。”
    也不用再考慮了。
    她有了取舍,閉了閉眼。
    “一步錯,步步錯。怪我。我因私心不去追究,在其中和了多年的稀泥,已讓她們兄妹忍了夠久了。”
    胡婆子擦了擦淚:“老太太,這話不能那麽說,您心疼娘子和大公子不錯,可您是更是府上的老祖宗,萬事都得以周全那頭考慮。”
    “瞧,你都知道。”
    她自嘲:“蘊姐兒怎會不知我用懷昱的前程換了這一府虛假太平。”
    明老太太長長歎了口氣:“先讓莊子的人盯死了,秋闈前不能柳氏出事,免得害了家裏的哥兒得守孝沒法科考,後頭的事……,就照蘊姐兒說的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