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不是!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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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國公夫人心酸不已,所有的話哽在喉間。
    清徽自落胎起便是戚老太爺手把手教養的繼承人,開蒙那日被抱去了前院,連乳母都是老太爺親自挑選,不過她的手。
    說來也可笑,榮國公夫人見他一麵,都得先讓嬤嬤往老太爺書房遞帖子。
    她曾鬧過,可向來順從他的丈夫隻沉默地站在廊下,待她鬧得累了,才輕歎一聲:“這是嫡長子的命,他身上擔著戚家榮辱興衰。”
    她的兒子,從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不能隻做她的兒子。
    長久下來,戚清徽對她恭敬有餘,親近不足。晨昏定省從不延誤,年節賀禮樣樣周全,卻不會事事縱容她越界。
    被拒絕後願望落空,榮國公夫人整個人都蔫了下來,連帶著後頭入書院與桑夫人的寒暄都顯得心不在焉。
    她強撐著笑意,沒精打采地連茶涼了都未察覺。
    事後,戚清徽依舊如常扶她出了書院。榮國公夫人堵著口氣不欲同乘,賭氣似的一甩袖,踩著得腳凳咚咚響,裙角都甩出一道忿忿的弧度。
    車簾被她狠狠一扯,金線繡的流蘇晃得淩亂。
    戚清徽也不惱,隻轉身吩咐:“去西街買盒玫瑰酥。”
    隨即對著車廂的人道:“母親交代的事已辦妥,天色不早,您先回府歇息。”
    話音落,他側身讓開道,示意車夫啟程,自己則站在原地目送。既全了禮數,又給了她台階下。
    車輪滾動,車廂內除了伺候她多年的老嬤嬤再無旁人,榮國公夫人紅著眼往她身上撲去。
    “你瞧瞧他!怎麽心腸比石頭還硬。”
    “他陪我回娘家時,外祖父、外祖母、舅舅哪個不疼他?噓寒問暖,生怕他冷了熱了。這般親上加親的好事,偏他不領情,半點臉麵都不給我留……”
    她一肚子苦水。
    “哪裏當我是他親娘?”
    老嬤嬤忙勸:“這話可不能說。別的不提,世子方才還心心念念買夫人您最愛的玫瑰糕來哄您。”
    “上回您感染風寒,也是世子伺候病榻,日日關注飲食。”
    “您說想讓娘家的表公子來書院讀書,世子即便日理萬機也一口應下,跑了這一趟。”
    這麽一提,榮國公夫人心下熨貼不少。
    老嬤嬤又道:“知道您心疼表姑娘從小沒了娘,時常接到府上,當做半個女兒疼,可世子才是您親生的。夫人可別鑽了死胡同,傷了母子情分。”
    她的話,榮國公夫人到底聽進去了。
    “我這不是急嗎?再過幾日二房那邊長子的娃娃都要滿月了,他和令瞻同年出生,可令瞻媳婦卻沒半個影。”
    令瞻是戚老太爺生前給戚清徽取的小字。
    “令瞻要是有心儀的娘子,我隔天就能去下聘,可他有嗎?他的心思全在朝廷和公務上。”
    “我急得發愁,婆母倒好,平時心肝似疼的不行,可半點不急,每次我催,她總拿她有成算幾個字打發我。”
    讓她別插手可以,你倒是物色啊!
    榮國公夫人攪著帕子鬱悶不已。
    老嬤嬤寬慰:“表姑娘模樣可人,又在您身邊住下,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兩個孩子若是有緣,自會水到渠成。”
    “可世子若無心,如何都是白費心思。夫人院裏的牡丹,開得再嬌豔,世子若不摘,終究隻能謝在枝頭。”
    ————
    明蘊沒急著回府,轉頭去了寶光齋。
    “明娘子來了,您裏頭請。”
    鋪子裏的婆子過來招待:“不知您這會兒過來,娘子上回定製的金飾還差點收尾。”
    “無妨。”
    明蘊本就是順路來的。
    “得等多久?”
    “半個時辰總該好了。”
    明蘊點頭:“行,我等著。”
    寶光齋三樓有供女眷休憩的雅間,明蘊挑了對白玉耳環,就上了樓。
    “明姐姐。”
    隻聽一道清脆的嗓音,桑可榆從隔壁雅間晃出來,直接挽上明蘊的手,往裏拉:“沒想到能碰見你,我正無趣呢,你快來我這兒說說話。”
    映荷見狀,便向婆子取消了定的雅間。
    明蘊入內,被按著坐下,她不動聲色抽回被桑可榆拉扯的手腕。
    “我去書院不見你,卻不想這會兒還能碰上。”
    桑可榆驚訝:“明姐姐去書院了?”
    很快,她也反應過來。科考在即,家裏有讀書人的不少官宦夫人都跑去書院,送吃的送喝的。
    明懷昱那邊有什麽事,不就是明蘊過來跑上跑下。
    明蘊:“是去見你母親。”
    桑可榆想到了什麽眸光微閃,倉促端起杯茶,掩蓋失態。
    “這……這樣啊。”
    “我母親喜歡你,定要拉著說些不重要的家長裏短,不提這個。過些時日榮國公府設宴,明姐姐去嗎?”
    見她這般,明蘊頓時了然,桑夫人試圖悔婚,可見桑可榆也是欣然同意的。
    “要去。”
    她今日過來,就是拿準備的賀禮。
    桑可榆羨慕。
    “我父親就不許我去。”
    非說她是定了親的人了,讓她在家裏繡喜服。
    繡什麽?她壓根不想嫁!
    滁州小地方,能有京都繁華?
    她壓下憤恨的情緒,從懷裏掏出荷包。是她在家縫的,裏頭放了些安神的草藥。
    本是打算等會兒送去手帕交的,可既然碰到明蘊……
    明蘊腰間的荷包瞧著都洗的發白了,上頭繡的圖樣也都過時了,卻日日佩戴。
    母親說明蘊智者獨善其身,但欠她一份人情,定然會幫忙。可這件事過後,恩情也就相抵了。
    不如把荷包給她,也當結個善緣。
    “明……”
    她剛說了一個字,隻聽窗外街道傳來騷動。
    桑可榆看過去。
    “戚世子!”
    她眼兒亮了,哪還顧得了別的,嫌這裏位置不好,起身去前頭看得更清的窗戶往下探。
    戚清徽正往隔壁酒樓去。
    霽一在他耳側低聲:“朱侍郎得知爺尋他談事,早早就到了。”
    忽而,隻聽一聲驚呼。
    戚清徽像是有察覺,身形未頓,隻側轉半肩,一枚荷包落下,啪地一聲跌在青石板上。
    他擰了擰眉,抬眸朝上看去。
    不慎沒拿住荷包的桑可榆嚇壞了,早就將身子縮了回去。
    若是別的也就算了,可荷包常被用作定情的。
    她心尖一蕩,隨即是惋惜。若戚世子對她有意,也能成一段佳話。可那人眼高於頂,如何看得上她?
    戚清徽沒有看到桑可榆,隻瞧見半支雕窗前倚靠的美人臉。
    女子先前那忠貞不二的言辭猶在耳側生風。
    明蘊坦坦蕩蕩和他對視。
    可很快,明蘊就坦蕩不起來了。
    女兒家的物件,不能流落在外。
    桑可榆知惹了禍,卻半點沒有要讓身後婢女去撿的意思,隻是訕訕看著她。
    “明姐姐,我雖是無意,可難保旁人不這麽想。你去幫我要回來吧。那荷包本就是給你的。”
    “明姐姐和我不同,誰不知你是早早定了親的,定不會有人誤會。我家裏規矩重,爹爹管的嚴,我是絕對不能出麵的。”
    映荷隻覺得桑娘子可恥。
    怎麽?就你要臉?
    明蘊能怎麽辦?
    “映荷,下去撿。別忘了向戚世子賠罪,說我手滑……”
    可後麵的話,她止住了。
    敏銳察覺不對。
    她所在的位置,除非故意為之,即便失手掉落,也不該正正巧往戚清徽身上落。
    明蘊沉默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朝秦暮楚。
    戚清徽顯然想到了這點,眸色沉沉,沒有情緒看她一眼,快步遠離這是非之地。
    明蘊:……
    她不是!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