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給未來舉人報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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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氣未消,秋闈已至,京都上下都繃緊了弦。
    每闈三場,一場就要考三日。
    貢院牆外已堆滿了人,青石板路上隨處可見捧書疾行的學子,連吹過的風都帶著冷汗和墨汁交織的澀味。
    明蘊給明懷昱理了理領口,再次叮囑。
    “這一進去就要待上九日,幹糧都放在夾層裏頭,糕點存放不了多久,回頭就吃了。解暑丸塞在筆墨夾層裏……”
    明懷昱笑。
    “阿姐怎麽比祖母還絮絮叨叨。”
    明蘊用扇子去敲他的頭。
    “號舍裏頭若實在悶得慌,就將外衫脫了,打膀子也不打緊,縱使交白卷也無礙,反正你也考不中,日後勤加用功總有機會,但別中途暈了被抬出來。我嫌丟人。”
    明懷昱不躲,笑嘻嘻沒個正形。
    “打膀子不好吧。”
    明蘊:“單人單間號舍,你還擔心讓人瞧了去?”
    “也是,等會進去還要搜身,得脫光了搜。”
    杜絕身上有紙條作弊。
    明懷昱深深吸了口氣。
    他這幾日沒日沒夜的看書,眼睛很澀。
    還很緊張。
    可被明蘊盯著,不願承認。
    “有點緊張,就要被一群士兵看光摸遍了。”
    “阿姐!他們要是全圍上來,嫉妒我身板結實,怎麽辦。”
    明蘊麵無表情:“別發瘋。”
    外地的考生結伴同行,京都附近的都是一家子熱熱鬧鬧來送的。
    明家有兩個考生,老太太腿腳不好,送行的隻有明蘊和明岱宗。
    明岱宗緊握著明卓肩頭的指尖發白,那聲‘明家就指望你了’像燒紅的針刺進明蘊耳膜。
    明懷昱抬了抬下巴:“那老東西有些不對勁。”
    可哪裏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難不成被聖上批了?本事不到家,要從尚書的位置跌下來了?”
    明蘊沒好氣:“你盼著他點好吧。”
    “也是,嚴重得砍頭,會牽連咱們。”
    “明懷昱!”
    “明懷昱在嗎?”
    這時胥吏高聲唱名,念到的考生都得上前核對身份。
    “在!”
    這是輪到他了。
    明蘊已經受夠他了,推了推:“快去。”
    明懷昱沒耽擱,接過映荷手裏的竹籃和包袱,就快步跑了過去。
    明岱宗也聽到了動靜,說話聲一頓,很快收回心神,便是餘光去看嫡長子一眼都欠奉。
    他眼裏隻有明卓。
    “父親已打點過了,你那號舍的位置不錯。”
    有的考生要是倒黴,是挨著茅房的。
    那得多臭啊。
    “主考官徐大人是治河出身,見不得辭藻華麗的虛文,策論務必多寫漕運,築堤壩……。前些時日淮河發大水,死傷慘重,聖上大怒,若瞧見民生多艱的題,隻管往狠了寫。”
    明岱宗這幾日睡得並不安穩,人也憔悴了不少,可對外隻宣稱公務太重。
    他把希望都寄托在明卓身上。
    “為父傾盡心血栽培,你是從沒讓人失望過。便是夫子都說了,隻要不出意外,你是能中進士的。”
    明卓如何不歡喜父親看重的隻有他,而不是明懷昱那個廢物。
    他瞧見明蘊朝這邊過來,收回視線,笑著保證:“兒子定全力以赴。”
    “隻是……”
    明卓:“兄長怕是……”
    “兒子有意將做了批注的書籍送給兄長以做提攜,兄長就……不太領情,全給扔了出去。”
    明岱宗當即不喜。
    他也看見明蘊了,神色淡了下來。
    柳氏的事,他不信沒有明蘊的推波助瀾。
    明岱宗壓著火氣,低聲斥責明蘊:“你非要讓那混賬也入考場,我一再說再等等,可你不聽想。就他那點墨水,你是想讓我淪為同僚的笑柄嗎?”
    明蘊神色平靜。
    “明卓每每輕巧一句話父親轉頭就訓斥女兒,我呼吸怕都是罪過,次數多了,倒顯得父親像個……聞鑼聲便登台的醜角兒。”
    明蘊嘴角含笑,瞧著溫順:“不過也沒什麽,父親早就是笑話了。”
    明岱宗:!!
    他額角青筋暴起。
    “你!”
    真是伶牙俐齒!
    這點……也像極了她的母親。
    明岱宗袖下的手在抖,可對著明蘊嬌豔的臉蛋,又是大庭廣眾,終究下不去手。
    明岱宗氣得一甩袖子。
    “明卓!明卓在嗎?”
    胥吏高聲唱名。
    明岱宗對明卓道:“那頭喊你了,去吧。我和你祖母也提前商議了,待你考中,定開祠堂為你慶賀。”
    “行了,好好考,為父也回去了。”
    說著,他看都沒看明蘊一眼,大步離開,上了回府的馬車。
    明卓目送車輪滾動,嘴角勾著笑朝明蘊行禮。
    “長姐辛苦,為我貼心準備了赴考的行李。”
    明蘊當家,自然都是她的活。
    明懷昱有的,明卓也有,家裏兩個讀書郎,一式兩份。
    明蘊不蠢,也不偏頗,不會在這上麵動手腳。
    可明卓不放心,深怕被算計,別說他,就連明岱宗也幫著全翻出來檢查過。
    明蘊麵上溫柔得體:“你既喊我一聲長姐,自是要對你上心的。”
    在外人眼裏,多好的姐弟情分啊。
    明卓身子挺得直直的,朝胥吏走去。
    胥吏被明岱宗提點過,沒有太多為難,確認身份就放行了。
    “明公子往裏頭右轉,那頭得搜查身子,嚴查衣物。”
    “諸生聽令!筆墨自備,食水查驗。入內需解巾散發,袒衣驗身。”
    貢院的朱紅大門在明卓眼前,青石板路麵上還凝著晨露。
    若能金榜題名,在父親與祖母眼中的分量必將不同往日。屆時府中格局翻天覆地,豈容明蘊這般倚仗婚事的耀武揚威?
    她終究要出閣,難道還能日日將手伸回娘家來?至於明懷昱——不過是個一點就著的莽夫。要拿捏他,易如反掌。
    待得那時,明家上下還不是由他執掌乾坤?
    他心情大好,步子越走越快。
    “等等。”
    明蘊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她快步上前,朝官吏懷裏塞了個錢包:“大人,我還有話要叮囑二弟。”
    官吏顛了顛重量,行了方便:“快些,別耽誤。”
    明蘊款款走近,裙裾拂過青磚地麵,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香風。
    “這幾日忙上忙下,險些給忘了。”
    聲線放得極柔,宛若慈姐嗔怪。
    “好弟弟,為了不耽誤你的錦繡前程……”
    明蘊貼近他耳廓,用隻能兩人聽見的聲音道。
    “你娘都死了。”
    溫熱的吐息裹著字字誅心之言。滿意地察覺他身軀驟僵,又假意用絹帕拭他額角,嘴角彎出殘忍的弧度。
    “我竟忘了給未來舉人老爺報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