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餐廳，一股混合著雨後濕潤泥土，草木清冽和城市尾氣的微涼空氣湧了進來，瞬間衝散了身上那股幾乎要醃入味的海腥，芝士與酒精混合的濁氣。
    舒允晏站在霓虹閃爍的街邊，深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種近乎虛脫的清醒。
    雨停了……
    厚重的雲層被城市的燈光映照成一片暗沉的橘紅，低低地壓在天際。
    地麵濕漉漉的，像一麵破碎的鏡子，倒映著五光十色的招牌，川流不息的車燈，以及行人匆匆而過的模糊身影。
    空氣裏彌漫著大雨初歇後特有的，帶著涼意的潔淨感，街道被衝刷一新，連樹葉都顯得格外青翠欲滴，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抖落殘留的水珠。
    “我送你回家。”
    “嗯……”
    車上……
    方冰開口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啊？是嗎？”舒允晏覺得很突兀。
    “跟你待在一起很放鬆，很自在。”
    “那挺好的……”
    “明天周末了，你有什麽安排嗎？”
    “沒有什麽安排。”
    “你想去哪裏玩玩嗎？”
    “沒有，我就想躺在家裏。”
    “要不我帶你出去玩玩？”
    “不用了，我想休息，這幾天上班太累了。”
    “那行，有需要隨時聯係，我都在。”氣氛突然變得曖昧起來。
    舒允晏感到渾身不自在，臉頰都在發燙：“謝謝。”
    方冰駕駛著他的黑色轎車，緩緩駛入了舒允晏居住的那個充滿歲月痕跡的老式小區，外牆的塗料已經斑駁，顯露出時間的痕跡。
    “你就住在這裏啊？”方冰有些驚訝。
    “嗯……”
    “連個保安門禁都沒有，多不安全啊。”
    “我和我朋友一起住，很安全的。”
    “所以你還是合租咯？”
    “對啊。”
    “要不你跟我……”
    “跟你什麽？”
    方冰笑了笑：“沒什麽。”
    “那我回去啦，謝謝你，回家注意安全。”
    “嗯嗯，你回去早點休息，想出去玩隨時找我。”
    “嗯……”
    舒允晏剛下車，就遇見了高笑笑：“誰啊，這是？”
    “甲方公司的人。”
    兩人走進了樓道。
    “加班了？所以送你回來？”
    “不是。”
    “那就是單獨約你吃飯了？”
    “嗯……”
    “怎麽樣？有感覺嗎？”
    “救命！都還沒到這一步呢。”
    “那你怎麽想的？”
    “我沒怎麽想。”
    “路正非呢？”
    “不知道，我心裏麵也挺亂的。”
    “剛剛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開的車好像是個奔馳。”
    “怎麽了？”
    “應該有點經濟實力。”
    “我沒注意。”
    “長點心吧，對了，長得怎麽樣？”
    “我隻能說用斯文來形容，不醜也不帥。”舒允晏歎了一口氣，“你說帥哥去哪裏了？我們公司一個帥哥都沒有。”
    “進娛樂圈。”
    “我倒是想進娛樂圈，可是實力不允許，我還得還助學貸款呢。”
    “也對。”
    舒允晏打開門就看見地板上一灘黃色的狗尿，並且還尿在了舒允晏的鞋子上。
    “黃葉，你的狗到處撒尿，你管管。”
    沒聲音……
    高笑笑開口：“我來拖，她這兩天心情不好。”
    “她心情不好？她咋了？”
    “她和謝軍鬧矛盾吵架了。”
    舒允晏還想說什麽，但最後隻吐出兩個字：“好叭……”
    舒允晏躺在臥室的床上，她打開手機，才看見路正非發了很多消息。
    “你回家了嗎？”
    “我很想你。”
    “我們和好吧，我很擔心你，我想保護你。”
    “我們和好吧，好嗎？”
    “我會一直一直對你好，你相信我。”
    “我再也不會放棄你了。”
    舒允晏思考了片刻，回了一個好字。
    “你答應了？”
    “嗯……”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周遭的世界，濕漉漉的街道，昏黃的路燈，遠處模糊的車流聲，都瞬間褪色，虛化，成了遙遠而無關的背景。
    隻有屏幕上那短短的一個字，每一個筆畫都像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著他的視網膜，穿透冰冷的屏幕，直直烙進他的心底。
    她答應了……
    她居然答應了……
    路正非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渾身的血液沸騰。
    她終於答應了……
    今天看見舒允晏上車時翻湧的酸澀，疑慮，擔憂，瞬間被一種更洶湧，更滾燙的情感所取代。
    那是一種混雜著心疼，釋然，難以置信和巨大喜悅的洪流，幾乎要將他溺斃。
    舒允晏答應後，又有點後悔，打出反悔兩個字，卻沒勇氣點擊發送。
    一個月後……
    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咖啡店的原木桌麵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空氣裏彌漫著現磨咖啡豆的醇厚香氣和輕柔的爵士樂。
    舒允晏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拿鐵，正低頭專注地看著一本書，陽光勾勒著她沉靜的側臉，幾縷發絲垂落，被她偶爾抬手別到耳後。
    這是一個難得沒有會議，沒有應酬的閑暇周末，她享受著這份獨處的寧靜。
    書頁翻動的聲音細微而清晰，舒允晏正沉浸在一個段落裏，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紙麵。
    就在這時，一道高大的陰影突兀地籠罩下來，遮住了她麵前的光線。
    舒允晏下意識地抬起頭：“這麽快就找到了。”
    路正非站在桌邊，他穿著黑色的運動服，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臉上沒什麽表情，依舊是那副冷硬的輪廓，隻是眼神，那眼神裏翻湧著一種舒允晏完全陌生的東西。
    不是表白那晚的血脈噴張，也不是日複一日接送下班的沉默守護，而是一種近乎刻薄的審視，帶著冰冷的，毫不掩飾的譏誚。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著她手邊的咖啡，看著她攤開的書，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諷刺的弧度。
    “裝什麽呢，舒允晏？”他微微俯身，雙手撐在桌沿，將她困在自己的陰影裏，目光直直刺入她的眼底。“捧著本書，點杯破咖啡，坐在這兒曬太陽……演給誰看呢？裝清高？裝有文化？裝歲月靜好？”
    每一個“裝”字，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舒允晏臉上。
    舒允晏握著書頁的手指瞬間僵硬，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血液似乎在這一刻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用孩子氣的傻笑和笨拙的依戀融化她所有防備的男人，此刻正用最刻毒的語言，撕扯著她此刻最放鬆的姿態。
    巨大的錯愕和難堪瞬間淹沒了她，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不是因為陽光，而是因為羞恥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