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軒開口：“我去接舒允晏，她來接你，不正好嗎？”
    “行，挺好的。”
    “那快走吧。”他立刻接口道，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催促，甚至率先轉身就朝著鎮中學校的方向邁開了步子，步伐比剛才明顯快了一些。
    他害怕……
    害怕再多停留一會兒，萬一撞見那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藍靈。
    那段感情的開始或許有衝動和新鮮感的驅使，但結束時他的冷漠和疏遠，確實深深地傷害了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
    他辜負了她的一片真心。
    如果在這裏，在舒允晏和樊希麵前，迎麵撞上藍靈……
    那場麵，他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頭皮發麻，尷尬得能直接用腳趾摳出三室一廳。
    他無法預料藍靈會有什麽反應，是冷漠無視，還是委屈控訴？
    他甚至下意識地目光快速掃視著周圍放學的人流，像是一個警惕的哨兵，生怕那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
    舒允晏和樊希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於他突然加快的腳步和略顯急切的語氣。
    樊希小聲嘀咕：“他怎麽突然走這麽快……”
    “估計是怕碰見熟人吧，你不是說了嗎？他的前女友藍靈。”
    “對哦……”
    ……
    裴軒站在樓下，看著舒允晏和樊希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直到確認她們安全上樓，才轉身慢悠悠地離開。
    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今晚的進展，似乎還不錯。
    舒允晏進了家門。
    屋裏隻亮著一盞昏暗的小夜燈，客廳空蕩蕩的，安靜得有些異樣。
    她下意識地朝母親的臥室看了一眼，門虛掩著，裏麵沒人。
    隻有妹妹舒妍音獨自坐在她們房間的小床上，懷裏抱著一個舊舊的布娃娃，安安靜靜地擺弄著娃娃的胳膊腿，不哭也不鬧。
    看到姐姐回來，她抬起小臉，眨巴著眼睛，小聲喊了句：“姐姐。”
    四樓……
    聲音一開始還比較模糊，但很快就變得清晰起來，其中一個嗓音嘶啞高亢，充滿憤怒的女聲，舒允晏再熟悉不過，是她的媽媽陳香蘭！
    另一個聲音同樣是個女聲，更加尖利刻薄，是四樓的住戶。
    具體在吵什麽聽不真切，隔著二層樓，隻能聽到破碎的詞語和極度憤怒的語氣，不要臉！窮酸樣！死婆娘！沒素質！……夾雜著各種難以入耳的髒話和侮辱性字眼。
    罵聲一陣高過一陣，像是兩頭憤怒的野獸在互相嘶吼。
    樓板被跺得咚咚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來。
    激烈的動靜在寂靜的傍晚顯得格外刺耳，整棟樓似乎都被驚動了。
    舒允晏甚至能聽到隔壁鄰居開門探頭又迅速關上的聲音。
    舒允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熟悉的無力感和窘迫感迅速包裹了她。
    樓上，陳香蘭的罵聲絲毫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激動，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崩潰。
    對方的反擊也同樣惡毒凶狠。
    這樣的場景，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陳香蘭脾氣急躁，又因為生活壓力大，經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比如樓道衛生，水電費，甚至隻是樓上腳步聲稍微重了一點，就和鄰居發生激烈的衝突。
    每一次，都鬧得左鄰右舍人盡皆知。
    剛剛在外麵，因為裴軒的出現而產生的那一點點微妙的，屬於少女的心事和漣漪，此刻被這殘酷的現實徹底擊得粉碎。
    她的世界，從來就不隻是校園裏的清風明月和朦朧好感。
    更多的是這種突如其來的爭吵，窘迫的經濟狀況，需要照顧的妹妹和一個情緒極其不穩定的母親。
    樓上的戰爭還在繼續，罵聲，跺腳聲，甚至像是摔東西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才停歇下來，好像是樊希的媽媽上去拉架，這場戰爭才結束。
    樊希的媽媽是個和事佬，人胖胖的，樊希隨了她，膚色黑，人也有點胖，常常羨慕舒允晏皮膚白又瘦。
    ……
    舒允晏洗漱完後，就躺在床上，關掉了大燈，隻留下床頭一盞昏暗的小台燈。
    然後，她像完成某種儀式般，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邊角已經有些卷皺的言情小說。
    書名叫《惡魔少爺愛上落魄灰姑娘》，封麵是那種典型的，畫風精致又略帶浮誇的風格，一個俊美邪魅的男主正霸道地摟著一個楚楚可憐的女主。
    舒允晏是個十足的小說迷，尤其癡迷這類言情故事。
    她翻開書頁，找到之前看到的地方，還剩一半沒有看完。
    紙張散發出淡淡的油墨味和舊書特有的氣息，這味道讓她感到一絲奇異的安心。
    很快，她就沉浸到了那個由文字編織的世界裏。
    在那裏，女主角雖然出身貧寒，受盡欺淩，但總會遇到一個強大，深情，無所不能的男主角。
    他會為她掃平一切障礙，將她從泥濘中拉起，給予她毫無保留的，熾熱而專一的愛。
    故事裏充滿了誤會，甜蜜，虐戀和最終圓滿的結局。
    舒允晏看得極其投入，情緒完全被劇情牽動著。
    看到感傷處，她的眼眶會不由自主地泛紅，看到甜蜜互動時，嘴角又會悄悄上揚。
    她時常會不自覺地幻想，自己就是書裏那個落魄卻終將被愛的千金，會不會有一天，也有那麽一個人，像一道耀眼的光，突然闖入她灰暗的世界，看穿她所有的偽裝和堅強，將她從這片泥沼中拯救出去，給予她渴望已久的，無條件的愛與庇護。
    這個念頭像是一株微弱卻頑強的藤蔓，在她心底悄悄滋生。
    台燈的光暈柔和地籠罩著她安靜的側臉，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窗外是寂靜的夜，偶爾傳來遠處車輛駛過的聲音。
    樓上的爭吵不知何時已經平息了，隻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衝突隻是一場幻覺。
    但她知道不是。
    現實世界的煩惱隻是暫時被書頁隔開，並未遠去。
    她深吸一口氣，翻過一頁，繼續貪婪地閱讀著，仿佛隻要看得足夠快，就能更快地抵達那個被承諾的幸福結局。
    在這個狹小昏暗的房間裏，這本廉價的言情小說，成了她唯一的精神避難所，承載著一個少女對愛與拯救的全部幻想。
    她甚至會為男女主角的坎坷而揪心落淚，溫熱的淚珠悄無聲息地滑落，浸濕了書頁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