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描摹。
    是的，她穿著樸素，甚至有些洗得發舊，從不施粉黛，總是安安靜靜的。
    但仔細看，她的皮膚很白，五官清秀精致，尤其那雙眼睛，平時總是淡淡的，偶爾流露出情緒時卻格外清澈動人。
    她是那種需要仔細品味才能發現的美，屬於幹淨，清純，毫無攻擊性卻又耐看的一掛。
    很多年以後，當舒允晏在社會的染缸裏幾經浮沉，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之後，某天忽然回想起裴軒這句我相信我的眼光，才會驚覺，那個少年或許在某種程度上，確實眼光毒辣。
    他早早地就看到了她那份被灰暗生活掩蓋住的，未經雕琢的潛質。
    隻要稍微比普通人好看一些，懂得利用這份清純作為底色，再加上後天的些許經營和機緣，美貌在這個時代，確實很容易就能實現變現，成為撬動資源的杠杆。
    無論是獲取更優渥的生活，還是換取某些捷徑。
    但在當時，那個周末的傍晚，舒允晏隻是被他那句篤定的我相信我的眼光擊中了。
    一種強烈的，被認可，被珍視的感覺洶湧而來，瞬間衝垮了她心中最後一點猶疑和自卑。
    她抬起頭，看向眼前這個自信飛揚的少年，夕陽在他身後勾勒出金色的輪廓，他眼中的篤定和欣賞，像一束強光，照亮了她整個灰暗的青春。
    “舒允晏，你今天……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他頓了頓，目光緊緊鎖著她，“我等你很久了誒……”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融入了傍晚的風裏。
    舒允晏的腳步微微一頓，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沒有立刻轉頭看他，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周圍是嘈雜的放學人流，嬉笑聲，單車鈴聲仿佛都在這一刻變得遙遠。
    她能感覺到他目光的溫度，灼灼地落在自己臉上。
    那些日複一日的消息，周末準時的等候，還有他那些帶著霸道和溫柔的舉動，像電影畫麵一樣在腦海裏快速閃過。
    沉默了幾秒，她終於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緊張又期待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亮，裏麵清晰地映出她的樣子。
    舒允晏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很輕，卻足夠清晰：“我答應……”
    他猛地停下腳步，眼睛瞬間睜大，幾乎是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她，聲音因為極度的驚喜而帶上了顫音：“你答應了？真的嗎？舒允晏！你再說一遍！”他怕自己聽錯了，怕這隻是放學嘈雜背景音裏的一個幻覺。
    被他這副毫不掩飾的狂喜模樣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舒允晏的臉頰迅速飛起兩抹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鞋尖，卻又用力地點了點頭，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更輕卻無比確定的：“嗯！”
    裴軒眼睛亮得驚人，臉上是巨大而純粹的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了。
    “你答應了！你真的答應了！舒允晏！你是我女朋友了！”他語無倫次地重複著，聲音裏的雀躍和激動完全無法抑製。
    他甚至想伸手去抱她，但手臂抬到一半，又似乎覺得太唐突，最終隻是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笑得像個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
    兩人走到鎮中，樊希剛走出來了，看見兩人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笑容：“你倆在一起了？”
    舒允晏沒有回答，裴軒開心的嗯了一聲。
    “靠！還真在一起了！”
    ……
    晚上，舒允晏躺在床上，握著那台屏幕有些泛黃的舊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外殼上的細微劃痕。
    屏幕亮著，顯示著和裴軒的聊天界麵。
    “睡了嗎？”
    舒允晏心跳微微加快，回複：“還沒。”
    “你家在這裏租了多久了啊？”他問得似乎很隨意，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問她家裏的事兒。
    舒允晏沒多想，老實回答：“沒租，是我家的房子。”
    裴軒的回複帶著明顯的驚訝：“啊？是你家的房子啊？”後麵跟了一個吃驚的表情。
    “對啊，怎麽了？”舒允晏被他這過度的反應弄得有些疑惑。
    裴軒的消息很快又來了，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口吻：“我有個哥，以前也住在這裏！就你們那棟樓！”
    “哥？什麽哥？”舒允晏更困惑了，她從來沒聽說過這棟樓裏還住過裴軒的哥哥。
    “是被我媽收養的哥，叫舒俊。”裴軒解釋道，“比我大好多歲，後來好像出去打工了，就沒怎麽聯係了。”
    舒允晏看到舒俊兩個字時，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從床上彈坐了起來，手指顫抖著打字，連發了幾個問號過去：“什麽？？？舒俊？？？”
    “對啊，舒俊，你認識？”裴軒似乎也從她的反應裏察覺到了不對勁。
    舒允晏的心髒砰砰狂跳，血液仿佛瞬間衝上了頭頂，讓她一陣眩暈。
    舒允晏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過去：“他……他也是我哥！”
    這次輪到裴軒那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消息才再次傳來，帶著極度錯亂的語氣：“怎麽回事？舒俊怎麽既是你哥又是我哥？這什麽情況？”
    “我也不知道啊！”舒允晏的腦子也是一團亂麻，她從未聽父母詳細提起過哥哥早年的事情，隻知道哥哥很早就離家外出打工了，聯係甚少，但在她為數不多的童年記憶裏，舒俊對她很好，給她零花錢，給她買糖吃，她下意識地試圖理清這荒謬的關係，“你媽……離過婚，對吧？”
    “對。”裴軒回複。
    一個極其大膽又荒謬的猜想猛地竄入舒允晏的腦海，讓她手指冰涼。
    舒允晏顫抖著打下那個幾乎不可能的假設：“你媽……不會就是……我爸的前妻吧？？？”發出去後，她又立刻補充追問，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來否定這個可怕的猜測，“你媽是不是叫任曉荷？”
    幾秒後，一個簡單的字跳了出來，像一顆子彈，瞬間擊碎了所有僥幸。
    “對。”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