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從舒允晏無力的手中滑落，砸在舊棉被上，發出一聲悶響。屏幕還亮著，顯示著那個可怕的，確認了的名字。
    任曉荷。
    那個她母親陳香蘭咬牙切齒咒罵了無數遍的名字。
    有一次任曉荷從樓下家裏過，陳香蘭還指給舒允晏看：“這就是你爸的前妻，爛女人！”
    舒允晏並不知道任曉荷住在哪裏，陳香蘭從未說過。
    她竟然和自已母親最深惡痛絕的女人的兒子在一起？
    過了好半晌，舒允晏才仿佛找回了一點力氣，手指顫抖地敲出三個字，帶著無盡的荒謬和苦澀：“好狗血……”
    裴軒的回複很快傳來，似乎也還處在巨大的衝擊中，語氣裏帶著同樣的難以置信和一絲茫然：“我也沒有想到。”
    巨大的震驚過後，一個更現實，更尖銳的問題猛地浮上舒允晏的心頭，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變冷的聲音，艱難地打字問道：“那我們……在一起……還合適嗎？”
    裴軒的回複帶著一種急於打破這沉重枷鎖的衝動，甚至有些叛逆的意味：“那是上一輩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麽關係？”他試圖將兩人從這突如其來的倫理泥潭中剝離出來，強調著彼此的獨立性。
    然而，舒允晏無法像他那樣輕易地割裂。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母親日複一日的怨恨和咒罵早已像毒素一樣滲透進她的潛意識。
    和那個女人的兒子在一起，這個念頭本身就像是對母親的一種背叛，讓她本能地感到恐懼和不安。
    “你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吧？”舒允晏回想起任曉荷的長相，五官凹陷，皮膚也不白，她生不出裴軒這樣眉眼深邃，輪廓分明的帥氣兒子吧，再者之前聽陳香蘭講過，任曉荷沒有生育能力，那很可能裴軒不是任曉荷的親生兒子。
    手機屏幕上，裴軒的回複帶著一種急於確認的篤定：“應該沒有吧，我是我媽和我爸在一起才有的我。” 他似乎想用這個事實來斬斷所有荒謬的聯係。
    舒允晏盯著這行字，一直緊繃的心弦驟然一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喃喃道：“那就好……” 這三個字裏包含的慶幸和如釋重負，幾乎能透過屏幕傳遞過去。
    然而，她那片刻的沉默和這聲慶幸的歎息，卻讓電話那頭的裴軒瞬間揪緊了心，他幾乎是立刻就撥通了電話。
    舒允晏愣了一下，接起電話，聽筒裏立刻傳來裴軒急切又帶著一絲慌亂的聲音，完全沒有了平日的從容：“舒允晏！你……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要跟我分手吧？”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不確定和害怕，像是一個生怕被拋棄的孩子。
    這種罕見的脆弱，一下子擊中了舒允晏。
    她握著手機，聽著他緊張的呼吸聲，心裏那片剛剛經曆了一場風暴的海域，忽然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是啊，她是第一次對一個人有了這樣真切的心動感覺，會因為他的一條消息而雀躍，會因為他的等待而暗自歡喜，會在他直白的喜歡麵前繳械投降。
    盡管她表麵上總是表現得有些冷淡和遲鈍，但那份悸動是真實存在的。
    她為什麽要因為上一代人混亂的過去，就否定掉自己這份剛剛萌芽的感情？更何況，從她偷看了那麽多言情小說的經驗來看，這種略帶禁忌和曲折的關係，不是反而更……
    一個近乎叛逆的，帶著點瘋狂和刺激的念頭悄悄冒了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對著話筒，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和堅定：“不會。”
    電話那頭，裴軒的呼吸似乎瞬間停滯了，緊接著是難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反問：“……真的？”
    “嗯，”舒允晏應道，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根在發燙，但語氣卻更加確定，“那是他們的事。跟我們……沒關係。” 她重複了他之前的話，像是在給彼此注入信心。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裴軒如釋重負的，長長的一聲呼氣，緊接著是他壓抑不住的，低低的笑聲，那笑聲裏充滿了失而複得的狂喜和安心：“嚇死我了……我真怕你……”
    他的話沒說完，但舒允晏能懂。
    她也輕輕笑了一下，一種奇特的，混合著安心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感包裹了她。
    舒允晏甚至忍不住對著話筒，用一種近乎耳語的，帶著點自嘲又興奮的語氣小聲補充了一句，仿佛在分享一個隻有他們才懂的秘密：“而且……說實話，仔細想想，好像……還有點刺激？”
    這句話完全暴露了她那個十足小說迷的內心世界。
    她竟然在潛意識裏，將現實這盆狗血，套入了她最熟悉的言情小說框架裏，甚至從中品出了一絲背離日常的，扭曲的趣味。
    電話那頭的裴軒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說，愣了好幾秒，隨即爆發出更加響亮和愉悅的笑聲，笑得幾乎喘不過氣：“舒允晏……你……你真是……” 他好像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她，但笑聲裏的寵溺和如釋重負卻明明白白。
    而他們，決定一起走下去看看……
    ……
    和裴軒確定關係後，舒允晏的生活仿佛被劈成了兩半。
    一半是依舊灰暗，嘈雜，需要時刻小心翼翼的家庭生活。
    另一半，則是藏在手機屏幕後，帶著偷嚐禁果般刺激與甜蜜的秘密世界。
    她變得格外警惕，像一隻時刻豎著耳朵的小獸。
    陳香蘭根本不知道她買了手機，也明令禁止過她使用手機，認為那純粹是浪費錢和耽誤學習的東西。
    因此，舒允晏的生活裏多了一項每日必修的地下工作——藏手機。
    回複消息時，她的耳朵總是豎得高高的，捕捉著門外的任何一絲動靜，母親的腳步聲，廚房的炒菜聲，甚至是妹妹玩玩具的聲音突然停止，都能讓她瞬間心驚肉跳，飛快地鎖屏並把手機藏回最隱蔽的地方。
    和裴軒的甜蜜聊天，總是伴隨著這種高度緊張和恐懼。
    常常是裴軒發來一大段話，她隻能匆匆掃一眼，回上一兩個簡短的詞就趕緊下線。
    有時候聊到一半，聽到母親呼喚，她就像受了驚的兔子，立刻丟下手機，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跑出去。
    這種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的狀態，讓這份原本應該輕鬆甜蜜的戀情，蒙上了一層沉重的陰影。
    快樂是真的，心動也是真的，但那份無時無刻害怕被發現的恐懼，也同樣真實地啃噬著她。
    每一次成功的秘密聯絡，都像是一場小小的勝利，讓她在壓抑的生活裏透一口氣，但每一次風吹草動，又都讓她如臨大敵。
    她背著母親，守護著這個小小的，發光的秘密，也守護著自己青春期裏，這份來之不易的，卻注定見不得光的心動。
    這份感情，在暗處生根發芽，汲取著甜蜜與恐懼混合的養料，艱難地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