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允晏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消失掉。她能感覺到所有親戚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探究的，鄙夷的，看熱鬧的……
    臉頰火辣辣的，比昨天挨打時更甚……
    一位看起來比較通情達理的姨媽聽完，皺起了眉頭，率先開口：“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她退什麽學？還是個未成年孩子，哪能說不讀就不讀？還是要回去讀書的。年紀輕輕不讀書，將來能有什麽出息？”
    陳香蘭聞言，冷哼一聲，語氣尖刻：“讀書？讀什麽書？越讀越爛！心思根本不在書上！成績一塌糊塗，盡學些見不得人的壞心思！白瞎了我那些血汗錢！”
    另一位伯伯磕著瓜子，打著圓場：“哎呀，小孩子嘛，年紀小，不懂事，青春期叛逆都這樣。讀書哪有不犯錯的？ 慢慢教就是了，哪能動不動就退學？說氣話而己。”
    “犯錯？她這是犯錯嗎？她這是走歪路！是不要臉！”陳香蘭像是被點燃了，聲音拔高，手指幾乎戳到舒允晏的太陽穴，“跟那種小流氓混在一起，能有什麽好下場？！到時候被人搞大了肚子，哭都來不及！”
    不堪入耳的話語在親戚麵前毫無顧忌地潑灑出來。
    舒允晏死死咬著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能勉強忍住不掉淚和不發抖。
    那些勸解的言語，在陳香蘭固執的憤怒和刻薄麵前，顯得蒼白無力。
    這場婚宴，成了舒允晏的公開處刑場。
    舒允晏原本對退學稍稍放下的心，又因為母親這決絕的態度和在親戚麵前的宣言，而重新墜入了冰窖。
    舒允晏不知道母親是鐵了心，還是僅僅想借此機會徹底羞辱和拿捏她。
    參加完舒金鳳那場喧鬧又令人窒息的婚禮後，陳香蘭沒有在城裏多做停留，又將她帶回了老家。
    一路無話，氣氛比宴城的冬天還要冷上幾分。
    回到家，陳香蘭把包往桌上一扔，看也沒看舒允晏，用一種施舍般的，極其不耐煩的語氣甩下一句話：“明天滾去上學！給我老實點！夾起尾巴做人！要不是昨天那些親戚勸著，我才不會讓你回來讀書！你就該早點出去打工給我掙錢！”
    舒允晏低垂著眼，聲音細若蚊子：“嗯……” 她不敢有任何異議，能繼續讀書，已經是眼下最好的結果，盡管這恩典如此屈辱。
    第二天，舒允晏重新回到了教室。
    連日的驚嚇，羞辱和奔波讓她看起來更加蒼白憔悴，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
    剛坐下，後麵的鄧琳就迫不及待地用筆帽戳了戳她的後背，湊過來壓低聲音，眼睛裏滿是好奇：“誒，舒允晏，你這幾天幹嘛去了？怎麽突然就沒來上課？班主任就說你家有事，神神秘秘的。”
    舒允晏回過頭，看著鄧琳關切又八卦的眼神，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無比的弧度。
    她沒什麽隱瞞的必要，也或許是需要一個宣泄口，便低聲回答：“……被我媽發現了，我和裴軒的事。”
    鄧琳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啊？然後呢？”
    “被打了一頓，”舒允晏指了指自己已經消腫但仔細看還能看出點痕跡的臉頰，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手機也被摔了。然後就被她拉著，去市中心參加了一個親戚的婚禮，昨天才回來。” 她省略了在婚禮上被當眾批判的難堪細節。
    鄧琳聽得咂舌，一臉同情：“我的天……你媽也太狠了吧……那……”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好奇，小聲問：“那你和裴軒……現在還好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舒允晏強裝的平靜，她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眼神裏充滿了疲憊和迷茫，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不怎麽好……”她搖了搖頭，“鄧琳，我壓力好大……我真的快喘不過氣了。”
    她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稍微傾訴的樹洞，話語帶著壓抑已久的痛苦傾瀉而出：“我媽現在盯我盯得特別緊，我每天放學必須立刻回家，晚一分鍾她都要盤問半天。我感覺我就像個犯人，沒有一點自由。”
    “我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無助，“生怕哪裏又做得不對，惹她生氣，她又會鬧著不讓我讀書……我和裴軒也不敢怎麽聯係了，怕又被發現……我真的……整個提心吊膽，我好累……心累……”
    舒允晏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臂彎裏，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安全感。
    周圍的同學都在嬉笑打鬧，準備著新一天的課程，而她的世界卻像是被一層灰色的，厚厚的玻璃罩住了，壓抑得讓人窒息。
    鄧琳看著好友這副模樣，收起了平時嬉笑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隻能幹巴巴地說：“唉……慢慢熬吧……總會過去的……至少……至少還能上學是吧？”
    但這蒼白的安慰，對於此刻的舒允晏來說，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那根名為壓力的弦，已經繃得太緊，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
    高中時光像一輛沉悶而勻速向前的綠皮火車，大部分日子都在重複的軌道上哐當作響。
    課間休息，教室裏喧鬧異常，幾個男生在過道裏追逐打鬧，一個捏成一團，濕漉漉，不知道擦過什麽的髒紙巾，在空中劃出一道極其不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啪”地一下，正好糊在了剛站起身的舒允晏側臉上！
    更惡心的是，那團髒東西的邊角，恰好黏在了她的眼角和睫毛上！
    濕漉漉，黏糊糊的觸感瞬間傳來，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餿味。
    舒允晏當場僵住，眼睛被刺激得瞬間閉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惡心得差點尖叫出來。
    她手忙腳亂地想去擦，又不敢直接用手碰，樣子狼狽不堪。
    周圍的同學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那個闖禍的男生也傻眼了，連連道歉。
    而就在這時，坐在旁邊的高笑笑看見了全過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平日裏總是安安靜靜，表情稀少，一副生人勿近模樣的高笑笑，她先是愣了一秒，似乎大腦處理了一下這過於滑稽的場麵。
    隨即，她像是被瞬間點中了笑穴，猛地爆發出極其響亮，甚至有點破音的大笑！
    “噗……哈哈哈……”
    她笑得完全失去了平時那副清冷學霸的形象，整個人仰倒在椅背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一隻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無力地拍打著桌子，發出砰砰的響聲，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舒允晏……你……你的臉……哈哈哈……”她一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斷斷續續地指著舒允晏的臉，那團髒東西還黏在那兒，隨著舒允晏的表情微微顫動，顯得更加可笑。
    別看她平日裏一副對周遭漠不關心的樣子，嘲笑起倒黴的朋友來時，那可真是一個沒落下，笑得比誰都狠，仿佛要把平時憋著的情緒都借此笑出來。
    舒允晏本來又惡心又尷尬，氣得想罵人，結果被高笑笑這突如其來的，毫無形象可言的狂笑給整懵了。
    舒允晏在心裏嘀咕：“還是不是好朋友了，有沒有點同情心，朋友這樣了，不幫忙就算了，還嘲笑。”
    舒允晏處女座非常記仇，這件事情她一直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