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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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昏暗的光線下,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雙沾滿泥點的廉價皮鞋,然後是一股濃鬱的,油膩的鹵味香氣撲麵而來。
    她抬起頭,看見陳德明站在門口,臉上居然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愉悅的神情。
    他手裏拎著一個油漬斑斑的紙袋,裏麵明顯是剛買的鹵鴨脖,豬頭肉之類的東西。
    “喲,洗著呢?”陳德明難得語氣平和,甚至算得上和藹,他晃了晃手裏的袋子,“考得不錯?聽說進步了十幾名?行啊丫頭!買了點好的,今晚加餐!”
    陳絢爛愣住了,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肥皂泡順著手指慢慢滑落。
    她看著父親那張因為長期酗酒而浮腫鬆弛,此刻卻堆著笑的臉,心裏沒有半分喜悅,隻有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本能的警惕。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沉默地低下頭,繼續用力搓洗衣物,含糊地“嗯”了一聲。
    晚飯時,陳德明果然心情極好。
    他甚至難得地沒有先動筷子,而是掰了一隻油亮的鹵鴨腿放到陳絢爛碗裏,又給自己倒了杯散裝白酒,呷了一口,發出滿足的歎息。
    陳絢爛吃完飯就去學校上晚自習了。
    磨磨蹭蹭回到家接近9點。
    屋裏還亮著燈,陳絢爛推開門,發現陳德明還沒睡。
    他坐在油膩的飯桌旁,看到她進來,竟然笑著指了指桌上:“回來了?給你買了這個。”
    桌上放著一杯奶茶,塑封杯蓋,插著粗吸管,杯壁上還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顯然是剛買回來不久。
    在她們這種拮據的家庭,這簡直是奢侈品。
    “聽說你們小姑娘都愛喝這個。”陳德明搓了搓手,笑容看起來甚至有點……笨拙的討好?
    “月考考得好,獎勵你的,快喝吧,喝了早點睡覺,明天好有精神上學。”
    陳絢爛站在門口,看著那杯奶茶,又看看父親臉上那過分熱情甚至顯得有些詭異的笑容,心裏感到發虛。
    她慢慢走過去,手指觸碰到冰涼的杯壁。
    “嗯,快喝吧。”陳德明催促著,眼睛緊盯著那杯奶茶。
    “謝謝……”
    陳絢爛拿起吸管,戳破塑封膜。
    她低下頭,假裝要喝,嘴唇靠近吸管口,卻能聞到一股除了奶精和茶味之外,極其細微的,若有若無的苦澀氣味。
    她的心猛地一沉,她裝作喝了一口:“我去洗漱了,等下再喝。”
    陳德明的臉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笑:“行,隨你。早點睡啊!”他說完,站起身,拿起盆和毛巾,去給癱在椅子裏發呆的歐莉莉擦洗身子。
    他嘴裏甚至還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調,看得出來,他是真的遇到了什麽天大的好事情,以至於讓他這個極端自私的男人,都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家庭溫情的表演欲。
    陳絢爛端起那杯奶茶,走到後院的水槽邊,麵無表情地,將裏麵所有的液體,緩緩倒進了下水道。
    粘稠的,甜膩的液體消失在下水道口,隻留下空杯子和那股令人不安的香氣。
    陳德明正費力地將毫無知覺的歐莉莉從床上拖起來,挪到那輛吱呀作響的舊輪椅上。
    動作粗魯,帶著一種急於處理掉麻煩物品的不耐煩。
    歐莉莉的頭無力地歪向一邊,發出模糊的囈語,卻無法做出任何抵抗。
    “你要把媽帶去哪裏?”
    “放你大娘哪裏照顧幾天,你上學照顧不好,我明天要出去談一筆生意。”
    陳絢爛狐疑的哦了一聲。
    陳德明推著輪椅走到了陳香蘭家樓下,背著歐莉莉上了二樓,推開門:“姐,是我。”
    陳香蘭還在客廳,沒進臥室睡覺:“這大晚上的,幹嘛?好些天不見你人了。”
    “姐!幫幫忙!”陳德明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焦灼和無奈,語氣急促,“我接了個急活,外省一個大老板點名要我去給他做理療,給的價高!明天一早就得走,機會難得!可莉莉這樣……絢爛又要上學,實在沒辦法了。姐,你幫我照看莉莉幾天,就幾天!我賺了錢回來好好謝你!”
    陳香蘭斜了他一眼:“行了,進來吧,把她當那屋的床上。”
    “嗯……”
    陳香蘭心裏有氣,好不容易把陳靜雲送走,現在又來了歐莉莉。
    “行了姐,那就拜托你了!我得趕緊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的車!”陳德明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不等陳香蘭再多問,就已經轉身快步走出了門,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裏。
    陳香蘭站在門口,看著弟弟匆忙離去的背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真是煩死了,這一大家子,沒一個省心的。
    然而,陳德明並沒有回家。
    他一走出姐姐的視線,臉上的焦急和誠懇瞬間褪去,換上了一副陰沉而急切的表情。
    他並沒有走向自己家的方向,而是拐進了巷子更深處的陰影裏,那裏,有兩個模糊的黑影早已等候多時。
    那是兩個身材敦實,麵色不善的男人,穿著緊身T恤,露出胳膊上的紋身。
    黑暗中,煙頭的紅光忽明忽暗。
    “搞定了?”其中一個男人啞聲問道,聲音很粗,像摩托車。
    “搞定了,今晚那死丫頭一個人在家。”陳德明壓低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諂媚和急於兌現的貪婪,“錢呢?”
    另一個男人從兜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在陳德明麵前晃了晃,卻沒有立刻給他:“確定不會有人打擾?你那個女兒……”
    “放心!她一個學生娃,還喝了一口我下藥的那奶茶,晚上睡得死沉!而且把我老婆送到我姐哪裏去了,她更沒防備。”陳德明眼睛死死盯著那個信封,咽了口唾沫,“絕對幹淨。”
    “最好是這樣,今晚兩點,我們會過去。要是出了岔子……”男人沒把話說完,但威脅的意味十足。
    “不會不會!保證萬無一失!”陳德明連忙保證,幾乎要舉手發誓。
    男人這才把信封扔到他懷裏。
    陳德明迫不及待地捏了捏厚度,臉上露出狂喜而扭曲的笑容,仿佛捏著的不是賣女求榮的肮髒錢,而是通往天堂的門票。
    “謝了!龍哥!絕對沒問題!”他點頭哈腰,將信封死死揣進懷裏,像是怕人搶走。
    兩個男人不再多言,對視一眼,轉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淩晨兩點十七分。
    陳絢爛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弱路燈光勾勒出的模糊陰影。
    從陳德明晚上將母親推走那一刻起,一種強烈的不安就攫住了她,讓她心神不寧。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耳朵捕捉著窗外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遠處車輛的引擎聲,野貓的嘶叫,甚至風吹過破舊窗欞的嗚咽,都讓她心驚肉跳。
    為什麽這麽晚還不回來? 他到底去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