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的夏日，空氣黏稠而喧囂，彌漫著花椒、辣椒和各式油脂經過爆炒後混合的濃烈氣味。
    陳絢爛站在一間煙火氣十足的中餐廳後廚與大廳連接的過道裏，身上是件洗得發白，沾著點點油星的紅色服務員工裝。
    她剛收拾完一桌狼藉的杯盤，手裏端著的沉重托盤上，殘留著魚香肉絲的紅油和麻婆豆腐的醬汁。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隔著布料嗡鳴，屏幕上跳動著那個她既恐懼又不得不依賴的名字龍大偉。
    陳絢爛心髒猛地一縮，快速將托盤放到一旁的備餐台上，對領班做了個接電話的手勢，在對方不耐煩的點頭中，匆匆推開後門，閃進一條堆放著空啤酒箱和潲水桶的狹窄後巷。
    悶熱瞬間包裹了她，混雜著食物餿酸和垃圾桶的刺鼻氣味。
    “喂？”她的聲音盡量壓得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營造的，被工作消耗後的疲憊沙啞。
    電話那頭傳來龍大偉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種故作親昵的催促和隱隱的不耐：“絢爛啊，在城裏怎麽樣？什麽時候回來？”那語氣，不像詢問，更像是一種對所有物的例行查崗和確認。
    陳絢爛看著巷口被陽光照得白花花的馬路，車流聲嘈雜，她眼神沒有焦點：“快了。這邊餐廳忙，但工期快結束了。”她給出一個模糊的答案，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粗糙的牆麵。
    龍大偉在電話那頭哼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完全滿意。
    他話鋒一轉，語氣加重，帶上了明顯的施壓和道德綁架：“我可告訴你，為了湊你那八萬塊，我差點把老底都掏空了！這輩子攢的那點積蓄，全砸進去了。”他刻意誇大著代價，聲音透過話筒，仿佛都帶著他診所裏那股草藥和算計混合的氣味，“你可不能對不起我啊，絢爛。我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了。”
    “我知道……大偉哥，謝謝你。”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因忙碌和感動而氣息不穩，然後急忙補充道，語氣顯得格外懂事和堅定，“你的恩情我都記著。學費的事情你別擔心，我在這邊端盤子也能攢！晚上還有翻台加班費。不能再讓你為我破費了。”
    “算你還有點良心。在餐廳裏手腳麻利點，別得罪人，但也別傻幹活。早點回來。我……我可等著你呢。”
    “嗯，知道了。領班叫我了，客人催菜了，我先去忙了。”陳絢爛匆忙應了一聲，像是後廚真的在呼喊她，飛快地掛斷了電話。
    ……
    夏日的黃昏，本該是充滿生機的，但在陳靜雲家那片新開拓的葡萄園裏，卻彌漫著一股絕望的死寂。
    原本應該爬滿支架，吐露新綠的葡萄藤，此刻卻像被抽幹了生命般，蔫頭耷腦地蜷縮在土地上。
    葉片不是健康的翠綠，而是泛著一種病態的黃，邊緣卷曲枯焦，甚至有些已經從根部開始發黑，腐爛。
    稀稀拉拉的幾株僥幸還帶點綠色的，也顯得有氣無力，明顯活不長了。
    十萬塊的投資，換來的不是希望的綠洲，而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正在快速死去的荒蕪。
    “汪天琪！你個廢物！蠢貨！腦子裏灌的是糞嗎？”
    陳靜雲尖利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刀子，猛地劃破了黃昏沉悶的空氣。
    她幾乎是衝過來的，高跟鞋深深陷進鬆軟的泥地裏也毫不在意，精心打理過的頭發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散亂了幾縷：“十萬塊！整整十萬塊！你就給我買了這麽一堆燒火都嫌冒黑煙的爛樹根？”她的聲音拔得極高，刺得人耳膜生疼，“買之前你那雙眼睛是出氣的嗎？不會去看貨？不會去打聽？！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是三歲小孩嗎那麽好騙！”
    “我……我去看了……他說那是新品種，抗病性強，就是長得慢點……合同，合同也簽了的……”
    “合同？呸！”陳靜雲一口唾沫差點啐到他臉上，眼神裏的鄙夷和失望幾乎要溢出來，“那種擦屁股都嫌硬的紙頂個屁用！人呢？！賣你苗的人呢？電話打不通！地址是假的！你到現在還看不明白嗎？你就是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憨貨！蠢驢！”
    “我起早貪黑……我……”他想說自己多麽努力地整地、施肥、期盼，但話到嘴邊，在鐵一般的事實和妻子的怒火麵前，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你起早貪黑有什麽用？方向錯了，你越努力就死得越慘！”陳靜雲根本不聽，她猛地揮手指著那片枯死的土地，聲音因為激動而帶上了哭腔，但那哭腔裏沒有軟弱，隻有更深的怨恨，“十萬塊啊！那不是大風刮來的！那是……那是……”
    她的話猛地頓住，那錢的真實來源像一根毒刺卡在喉嚨裏，讓她無法說出口，但那種無法言說的憋屈和犧牲感，更加劇了她的憤怒和崩潰。
    “你看看！你看看這些爛東西！”她瘋了一樣衝進田裏，用力拔起一把已經完全腐爛發黑的枯苗，狠狠摔在汪天琪麵前，泥點濺了他一身，“這就是你的本事！這就是你誇海口要帶我過的好日子！全完了！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
    “汪天琪，我告訴你，”她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冰冷的，絕望的疲憊，“我真是瞎了眼……當初怎麽會跟你……你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爛泥糊不上牆！”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嘛。”
    “這些年，你賺什麽錢了？哪樣不是我投資你的，你把我的錢都虧完了。”
    “這次虧，下次就不虧了。”
    ……
    陳靜雲提著剛買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婆婆正坐在沙發上織毛衣，小姑子汪紅嗑著瓜子看電視。
    陳靜雲：“媽，麗麗，我來了。買了點新鮮的芒果，天琪說您愛吃。” 婆婆眼皮都沒抬，繼續織毛衣，“放那兒吧。現在芒果貴得很，不會過日子。” 汪紅瞥了一眼袋子：“嫂子，這品種皮厚，媽牙口不好，吃不了。”
    陳靜雲笑容僵了一下，把水果放到茶幾邊上：“那我下次買別的。”
    汪麗突然想起什麽：“對了嫂子，上次媽讓你問問你那個賣保險的朋友，給爸買的那個理財險到底怎麽回事，收益好像不對啊，你問了嗎？”
    陳靜雲：“我問了，她說……”
    “行了行了，一問你就是問你了，到底能不能辦成點事？指望著你，什麽都耽誤了，早知道讓麗麗去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