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科瑞的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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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風卷著梧桐葉,撲在“智聯家居”的玻璃幕牆上,留下細碎的劃痕。辦公區裏突然爆發出的歡呼,驚得窗外的麻雀撲棱棱飛起——小王舉著手機衝過來,屏幕上“科瑞中國宣布關閉研發中心”的新聞標題紅得刺眼,“連續虧損半年,總部終於撐不住了!”
    林舟指尖夾著的鋼筆“當啷”砸在桌麵上,墨水滴在攤開的產品報告上,暈開一小片灰黑。報告首頁印著科瑞的 Lo,那個曾在智能家居領域不可一世的外資巨頭,半年前還靠著資本砸錢搞低價傾銷,把他們逼得連續三個月不敢接單。
    “林總!咱們終於熬出頭了!”小王的聲音帶著雀躍,工位上的年輕人們已經開始起哄,“必須搞個慶祝會,我知道有家日料店的清酒特別棒!”
    喧鬧聲裏,林舟卻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樓下的街道上車水馬龍,遠處科瑞中國的總部大樓亮著零星的燈——上周他去談供應鏈合作,還看見那裏掛著“本土化深耕”的橫幅,如今想來隻剩諷刺。他摸出煙盒,剛抽出一支又塞回去,指腹劃過煙盒上磨損的邊緣,那是三年前創業初期,蘇晚送他的生日禮物。
    “安靜。”他轉過身,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辦公區瞬間鴉雀無聲。年輕人們臉上的笑容僵住,看著他們一向沉穩的老板眉頭緊鎖,“科瑞的撤退不是我們的勝利,是本土化敗給了‘水土不服’。他們的智能門鎖連南方的回南天都扛不住,售後網點隻鋪到地級市,不虧才怪。”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馬克筆重重畫下三道橫線:“但我們呢?上個月鄉鎮用戶投訴‘售後要等三天’,研發部的智能音箱還識別不了方言,這些問題不解決,下一個被淘汰的就是我們。”
    馬克筆在白板上留下刺目的藍痕,小王撓著頭站出來:“林總,您說得對……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林舟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從剛畢業的實習生小李,到跟著他打拚三年的老員工張姐,最後落在窗外漸沉的夕陽上:“開個會,製定三年計劃。”
    會議從下午開到深夜,茶水間的速溶咖啡續了六次,白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研發部負責人提出“場景化產品矩陣”,針對租房族做迷你智能櫃,給農村用戶搞防水款傳感器;售後總監拍著胸脯保證“兩年內把鄉鎮網點擴到 500個”;人力資源部則建議和職業院校合作,定向培養智能家居運維人才。
    林舟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看著眼前的“三年計劃”,突然想起三年前和蘇晚在地下室創業的日子。那時他們湊錢買了台二手打印機,印產品說明書印到手指發黑,蘇晚說“做產品得像熬湯,得懂當地人的口味”——現在想來,科瑞輸就輸在“不肯熬湯,隻肯用速溶料包”。
    “散會吧,明天把方案整理成冊。”他合上筆記本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著“陌生號碼”四個字。
    “喂,哪位?”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傳來一陣沙啞的咳嗽,接著是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林舟,我是張啟明……我出獄了。”
    林舟的手指猛地攥緊手機,指節泛白。張啟明,前科瑞中國供應鏈總監,三年前為了擠垮他們,偽造質檢報告、惡意截斷原材料,最後東窗事發被判了刑。當年庭審結束,張啟明隔著玻璃瞪著他:“你等著,我不會就這麽算了!”
    “有事嗎?”林舟的聲音冷了下來,辦公區的燈已經滅得隻剩他頭頂那盞,光暈裏浮著細碎的塵埃。
    “我……想找份工作。”張啟明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跑了好幾家公司,一聽我的名字就趕我走。我知道以前對不起你,但我真的需要錢,我女兒要交學費了。”
    電話那頭傳來隱約的啜泣,林舟想起三年前調查取證時,見過張啟明的女兒——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抱著爸爸的腿說“爸爸別做壞事”。他閉了閉眼,想起蘇晚常說的“給人留條路,也是給自己留餘地”。
    “明天來公司找我,負責倉庫管理。”
    張啟明愣了幾秒,突然哽咽起來:“謝謝你……林總,我一定好好幹。”
    掛了電話,林舟靠在椅背上,窗外的月光已經爬上桌麵。他掏出手機給蘇晚發消息:“晚點回,遇到點事。”很快收到回複,附帶一張女兒念念的睡顏照,小家夥抱著智能機器人,嘴角還沾著奶漬,配文“等你回家喝湯”。
    回到家時已近午夜,玄關的夜燈亮著暖黃的光,蘇晚正坐在沙發上等他,手裏捧著本育兒書。她穿著米白色的家居服,頭發鬆鬆挽著,發梢別著枚銀色發卡,是林舟去年結婚紀念日送的。“回來了?湯在鍋裏溫著,是你愛喝的山藥排骨湯。”
    林舟走過去,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聞到熟悉的梔子花香——那是她慣用的洗衣液味道。“張啟明出獄了,我讓他來管倉庫。”
    蘇晚轉過身,指尖劃過他皺著的眉頭:“我知道你心軟,但也得有底線。”她頓了頓,聲音軟了些,“不過他要是真能悔改,也是件好事。當年他也是被科瑞的業績壓力逼急了。”
    林舟握住她的手,指腹劃過她掌心的薄繭——那是她練書法磨出來的,也是陪他改方案、跑市場留下的痕跡。“我知道,給他三個月試用期,不行再辭。”
    蘇晚笑著起身去盛湯,林舟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渾身的疲憊都散了。結婚五年,從地下室到現在的寫字樓,從兩人世界到有了念念,她永遠是最懂他的人。湯碗端上來時冒著熱氣,山藥燉得軟爛,排骨的香氣混著蔥花的味道,暖得他胃裏發顫。
    “研發部的新方案怎麽樣?”蘇晚舀了勺湯遞到他嘴邊。
    “挺好,就是得砸不少錢。”林舟喝著湯,說起三年計劃的細節,“鄉鎮網點擴張最難,得找當地人合作,還得培訓運維人員。”
    蘇晚放下湯碗,從茶幾抽屜裏拿出個筆記本:“我幫你整理了些資料,之前做公益活動認識的鄉鎮企業家,說不定能對接上。”筆記本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聯係方式,旁邊還有她畫的簡易地圖,標注著哪些鄉鎮適合先鋪網點。
    林舟看著她認真的側臉,月光透過薄紗窗簾落在她臉上,像鍍了層銀。他放下湯碗,伸手把她拉進懷裏,吻落在她的額角:“還好有你。”
    蘇晚的手臂環上他的脖子,回應著他的吻,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肩頸——那裏因為常年伏案,僵硬得像塊石頭。“累壞了吧?我給你按按。”
    她的手指帶著溫熱的溫度,按在他的肩頸穴位上,力道剛好。林舟閉上眼,靠在她的肩上,聞著她發間的香氣,白天的緊繃漸漸鬆開。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吻住她的唇,動作很輕,帶著湯的暖意和彼此的氣息。
    蘇晚的身體微微一顫,伸手摟住他的腰,把自己更緊地貼向他。月光從窗簾縫隙溜進來,照亮了她眼角的細紋——那是熬夜陪他改方案、照顧生病的念念留下的,卻比任何妝容都動人。林舟的手掌順著她的脊背往下滑,摸到她腰側的舊傷——那是三年前為了送一份緊急合同,她騎電動車摔在雨裏留下的,雖然已經淡了,卻成了他心裏的牽掛。
    “還疼嗎?”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些沙啞。
    蘇晚搖搖頭,指尖劃過他的後背,那裏也有塊疤,是去年為了搶修被洪水衝毀的鄉鎮網點,撞在石頭上留下的。“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兩人相擁著走進臥室,月光把床單染成淡淡的銀灰色。林舟的動作很輕,像在嗬護一件稀世珍寶,從她的肩膀到腰腹,每一寸觸碰都帶著珍惜。蘇晚的呼吸漸漸平穩,靠在他的懷裏,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與自己的心跳漸漸同步。床頭櫃上的智能台燈自動調暗了亮度,映著兩人交握的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閃著微光。
    “明天去倉庫看看張啟明吧。”蘇晚的聲音帶著些困意,手指纏著他的衣角——那是她沒有安全感時的小動作,從戀愛時就沒變過。
    “嗯,順便看看新到的傳感器。”林舟吻了吻她的發頂,把她摟得更緊,“等忙完這陣子,咱們帶念念去海邊,你不是一直想去嗎?”
    蘇晚笑著點頭,很快就在他懷裏睡熟了。林舟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月光投下的樹影,想起張啟明電話裏的哽咽,想起團隊臉上的雀躍,想起蘇晚筆記本上的字跡。他突然明白,商業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戰爭,不是把對手打倒就算勝利——而是像蘇晚熬的湯,得懂火候,得存善意,得給彼此留餘地。
    第二天上午,林舟特意繞到倉庫。剛走進大門,就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張啟明穿著藍色的工裝服,頭發比以前白了些,正蹲在地上盤點貨物,額角的汗滴落在紙箱上,暈開小小的濕痕。他手裏的掃碼槍用得有些笨拙,時不時停下來看一眼貼在牆上的操作指南,手指在上麵劃來劃去。
    “林總!”張啟明看見他,趕緊站起來,手在工裝服上使勁蹭了蹭,眼神裏帶著局促和愧疚,“我……我剛盤完第一排,還有三排沒弄完。”
    林舟走過去,看著貨架上碼得整整齊齊的貨物,每個紙箱上都貼著手寫的標簽,標注著“傳感器”“智能鎖配件”“售後工具包”,字跡雖然潦草卻很清晰。“不用急,慢慢來,不懂的問倉庫主管。”
    張啟明的頭埋得更低了,聲音帶著哽咽:“林總,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昧著良心搞鬼,害了公司也害了自己。在裏麵這三年,我想了很多,以後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幹活,絕不會再犯渾。”他從口袋裏掏出個舊工牌,是科瑞的,照片上的他意氣風發,如今邊緣已經磨得發白,“這個我一直帶著,提醒自己以前有多糊塗。”
    林舟看著那個舊工牌,又看了看張啟明泛紅的眼睛,想起昨天蘇晚說的“給人留條路”。他伸出手,拍了拍張啟明的肩膀:“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好好幹,這裏有你的位置。”
    張啟明猛地抬頭,眼裏閃著淚光,重重地點了點頭:“謝謝您,林總!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走出倉庫時,陽光正好。林舟掏出手機,給蘇晚發了張倉庫的照片,配文“一切順利”。很快收到回複:“晚上帶念念去吃你愛吃的火鍋。”他笑著收起手機,抬頭看向辦公樓的方向——研發部的窗戶亮著燈,小王他們應該正在改方案;售後部的同事在搬新的培訓資料,準備下周去鄉鎮開課。
    風卷著梧桐葉落在他腳邊,林舟想起科瑞撤退的新聞,想起張啟明笨拙盤點的樣子,想起蘇晚夜裏溫著的湯。他突然覺得,所謂的“勝利”從來不是把對手逼到絕境,而是在打敗困難後,還能守住初心,還能給人留一份善意;所謂的“成功”也不是賺多少錢,而是身邊有懂你的人,手裏有值得幹的事,心裏有不熄滅的光。
    他加快腳步往辦公樓走,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研發部發來的消息:“林總,方言識別算法有突破了!能識別八種南方方言!”林舟笑著回複“好,下午開個會”,腳步輕快得像踩在雲端。
    遠處的天空湛藍,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舟知道,科瑞的撤退隻是行業迭代的開始,未來還有無數個“三年計劃”要落地,還有無數個網點要鋪設,但隻要身邊有蘇晚,有並肩作戰的團隊,有願意悔改的張啟明,這條路就一定能走得穩、走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