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公益基金的“擴容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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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舟的辦公桌上,那本台賬攤開著,封麵是磨損的藍色硬殼,邊角被手指磨得發毛,像塊被歲月揉軟的老布。紅色水筆在“20所資助學校”的數字旁畫了個圈,圈線疊著三道,顯然是反複確認時描重的,圈邊的批注擠得滿滿當當,字跡裏藏著焦急——“李家莊小學缺種植工具:需補 30把小鏟子、20個灑水壺,要塑料柄的,防孩子硌手”“王家村小學老師不會用智能花盆:下周得派老吳去一趟,帶簡易說明書,圖文要大”“留守兒童小娟想要能‘說話’的澆水器:讓技術部改改現有型號,加個‘番茄該喝水啦’的語音提示”。
    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風卷著,飄進半片,葉脈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落在台賬中間的照片上。那是上個月去王家村小學拍的,照片裏的土坡上,三個孩子蹲在簡易菜畦旁,最左邊的小娟紮著兩個歪歪扭扭的辮子,手裏攥著顆沒洗幹淨的番茄,果皮上還沾著褐色的泥點,笑得露出兩顆缺了的門牙;中間的小胖把臉埋在菜畦裏,鼻尖沾著綠瑩瑩的菜葉汁,手裏舉著片比巴掌還大的番茄葉;最右邊的小女孩踮著腳,手指剛碰到智能花盆的顯示屏,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星。林舟的指尖輕輕蹭過照片裏小娟的辮子,指腹能摸到相紙邊緣的毛邊——這張照片他打印了二十多張,分發給團隊時,每個人都在背麵寫了句想對孩子說的話。
    “隻建基地不夠。”林舟把台賬往蘇晴那邊推了推,桌麵的木紋裏還嵌著去年修花盆時濺的墨點,“你看他們盯著智能花盆的眼神,不是好奇‘怎麽種’,是不知道‘種來的菜能做什麽’。上次我問小娟,番茄熟了想給誰吃,她說是給打工的爸媽,可她連怎麽保存番茄都不知道。我們得讓勞動教育落地,得有老師教,有教材引,不然基地就是個空架子,孩子種出的菜爛在地裏,比不種還讓人心疼。”
    蘇晴接過台賬,指尖剛碰到紙頁,就被上麵的泥點蹭了下——是上次去王家村時,小娟遞番茄給她,不小心蹭在台賬上的,現在已經幹成了淺褐色的印子。她翻到“小娟”那頁,突然想起那天在菜畦旁,小娟拉著她的衣角說:“阿姨,花盆說番茄還要長十天,爸媽能回來嗎?”蘇晴的喉嚨發緊,指尖在“能‘說話’的澆水器”那行批注旁,又加了句:“語音裏加句‘爸媽會回來吃番茄的’”。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林舟就驅車往農業大學趕。車窗外的白楊樹往後退,像排沉默的哨兵,後備箱裏裝著兩盆剛結果的智能花盆番茄,是特意從李家莊小學摘的,帶著晨露,還沾著兩根細絨毛。
    老院士王教授的辦公室在實驗樓三樓,樓梯間的牆上貼著泛黃的老照片,有 1950年代的學生在田間勞作的,有 1980年代的教授帶著農民測土壤的,照片裏的人都笑得踏實。王教授的辦公桌是張舊木桌,桌麵上刻著“農為邦本”四個字,邊緣的漆皮掉了,露出裏麵的木紋。書架上擺著半排《作物栽培學》,最老的一本是 1956年版的,書脊用牛皮紙包著,封麵上有王教授年輕時的簽名,字跡比現在挺拔,裏麵夾著張黑白照片——年輕的王教授蹲在田埂上,手裏舉著顆稻穗,身邊圍著幾個戴紅領巾的孩子。
    “勞動教育不是讓孩子‘玩泥巴’。”王教授戴著老花鏡,翻著林舟帶來的基地照片,手指輕輕蹭過照片裏的菜畦,像是在摸真實的泥土,“我小時候在鄉下,跟著爺爺種玉米,他說‘一顆種子要等六十天才能結棒,少一天都不行’。現在的孩子不知道這個,以為菜是超市貨架上長的,水果是快遞盒裏裝的。我們要教的,是讓他們知道‘等’的道理,知道一顆番茄要經多少風、澆多少水,才會從綠變紅——這是‘根’的教育,是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裏。”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中間的照片上,在菜畦的位置投下光斑。林舟把後備箱裏的番茄遞過去,王教授接過時,指尖碰到番茄上的絨毛,笑了:“這番茄長得好,皮實,是咱北方的品種。智能花盆是好東西,但不能丟了老法子,比如怎麽辨土壤幹濕,怎麽看葉片知蟲害,這些得寫進教材裏。”
    兩人聊到夕陽西斜,把方案定得紮紮實實:農大派 3位教授牽頭,一位負責作物栽培,一位負責勞動教育理論,一位負責親子互動設計;教材要結合智能花盆的特性,比如“花盆亮綠燈時怎麽澆水”“紅燈報警時怎麽除蟲”,每一頁都配手繪插圖,字要比普通教材大一號,方便農村老師在黑板上抄;每季度組織一次“城鄉結對日”,讓城裏孩子和鄉村孩子通過視頻分享種植日記,城裏孩子可以寄繪本,鄉村孩子可以寄自己種的蔬菜幹。
    臨走時,王教授從抽屜裏拿出本 1958年的《鄉村勞動教育手冊》,封麵磨得沒了顏色,用細麻繩捆著書脊,裏麵的紙頁發黃發脆,每頁都有王教授的批注,用藍黑墨水寫的,有的地方還畫了小圖——比如“怎麽給玉米授粉”旁畫了個小箭頭,標著“早上九點最宜”。“拿著,老法子裏有新道理。”王教授把手冊遞過來,指尖帶著老繭,“這裏麵記著我年輕時教農民種小麥的法子,現在看,和智能花盆的‘精準種植’道理是通的,都是‘順天時、應地利’。別丟了這些,丟了就丟了根。”
    林舟把手冊抱在懷裏,像抱著塊暖玉,走出實驗樓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手冊的紙頁在風裏輕輕響,像在說悄悄話。
    半個月後,第一批種植日記寄到林舟手裏,裝在個舊帆布包裏,是王家村小學的老師親手縫的,上麵繡著顆歪歪扭扭的番茄。最上麵的一本,封皮是用三年級的作業紙糊的,邊角用透明膠帶粘了三層,防止磨破,封麵上用蠟筆寫著“小娟的番茄日記”,“番茄”的“番”字少了一筆,後來又用紅筆補上,像個害羞的小補丁。
    林舟翻開時,紙頁邊緣沾著的褐色泥點蹭到了他的手指,是王家村特有的黃土,帶著點土腥味。日記裏的字歪歪扭扭,有的字寫大了,出格了,就用橡皮擦了重寫,留下淡淡的印子:“3月 12日,陰。林叔叔送的花盆今天亮了綠燈,奶奶說綠燈就是要澆水了。我用小瓢澆的,不敢澆太多,怕番茄淹死。奶奶說,番茄和我一樣,要多喝水才會長高。我想種出最大的番茄,給打工的爸媽寄過去,讓他們知道我會照顧奶奶了,還會照顧番茄。”後麵畫了個小番茄,用紅蠟筆塗的,邊緣塗出了線,像個胖乎乎的小太陽。
    另一本是李家莊小學的小胖的,封麵是張畫紙,上麵畫著個比人還高的番茄,旁邊寫著“我的超級番茄”。日記裏的字更豪放,有的地方還沾著淡淡的辣椒味:“4月 5日,晴。今天花盆響了,說番茄長蟲了!我嚇得趕緊叫吳爺爺,吳爺爺說用辣椒水殺蟲。我們找了去年種的幹辣椒,放在碗裏搗成粉,加了點水,往番茄葉上噴。辣椒水好辣,我打噴嚏打了三個!但下午看,蟲子都沒了,番茄也沒掉。我贏了!吳爺爺說我是‘小農技員’,還獎勵我一顆糖,是橘子味的。”
    林舟把這些日記抱去出版社時,編輯張姐正在拆快遞,指尖沾著油墨,桌上堆著剛校好的書稿。她接過帆布包,剛拿出小娟的日記,指尖觸到帶著泥點的紙頁,突然紅了眼——她想起上周帶兒子去郊區農場,六歲的兒子指著地裏的黃瓜問:“媽媽,這是超市裏的黃瓜嗎?怎麽長在土裏?”
    “我兒子總說‘菜是超市長的’,這些日記比任何科普書都管用。”張姐擦了擦眼角,把日記攤在桌上,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紙頁上的泥點和蠟筆畫上,“書名就叫《花盆裏的春天》,封麵用小娟畫的番茄苗,內頁保留泥點和修改痕跡,不用修圖,真實最動人。我還要在書裏加個‘種植小問答’,讓王教授和老吳來答,比如‘番茄長蟲了怎麽辦’‘花盆亮紅燈是什麽意思’,這樣家長也能看。”
    書出版那天,林舟特意去了市中心的新華書店。書店是老建築,木質書架的味道混著紙墨香,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斕的光斑。他剛進門,就聽見個清脆的聲音:“媽媽,我要這本!封麵上有番茄!”
    是個穿藍白校服的小姑娘,紮著馬尾,校服袖口沾著點鉛筆灰,手裏拿著本《花盆裏的春天》,正扯著媽媽的衣角。媽媽笑著蹲下來,摸了摸孩子的頭:“為什麽想要這本呀?”“我想種番茄給爺爺吃,”小姑娘的聲音帶著認真,“爺爺在鄉下,腿不好,種不動地了,我種好了寄給他。”媽媽的眼睛亮了,接過書翻了兩頁,對收銀員說:“再買一本,送給班裏的留守兒童,讓他們也能寫日記。”
    張姐拿著銷售報表跑過來,報表上的數字用紅筆標著,“首印 5000冊”旁邊畫了個大大的對勾,下麵寫著“加印第三次,已下單 10000冊”。她的聲音有點發顫,指尖捏著報表的邊角:“我做編輯二十年,第一次見這麽多人搶著買一本‘孩子寫的書’。昨天有個幼兒園老師,一下子買了五十本,說要給孩子們當教材;還有個退休老教師,寫信來說要捐出自己的花園,給孩子們當種植基地。”
    林舟看著報表上的數字,突然有了個主意。他掏出手機,給團隊發了條消息:“發起‘一本書,一個基地’活動,讀者每買一本《花盆裏的春天》,出版社捐 2元,我們基金匹配 1元,湊夠 3000元就給鄉村學校建一個迷你種植基地,包含 10個智能花盆、一套種植工具、一本教材。”
    活動上線當晚,基金公眾號的後台就“炸”了,訂單提示音此起彼伏。林舟和團隊成員在辦公室熬夜處理,誌願者們主動來幫忙統計捐款,有人帶來了咖啡,有人帶來了麵包,辦公室的燈亮了一整夜。淩晨三點,後台顯示訂單突破 800筆時,負責統計的小姑娘突然哭了:“有個讀者留言說,‘我小時候在農村種過菜,現在在城裏,想幫孩子們圓個種植夢’,還額外捐了 1000元。”
    一周後,捐款數額突破 50萬時,林舟正在辦公室和王家村小學的老師視頻。屏幕裏的信號有點卡,但能清楚看到小娟舉著顆通紅的番茄,番茄上還沾著水珠,亮閃閃的。她身後的新基地裏,10個智能花盆整齊地排著隊,顯示屏亮著綠燈,老師站在旁邊,笑著說:“孩子們現在每天都記日記,寫完了就念給花盆聽。小娟昨天說,她的番茄熟了,要寄給爸媽,還說要謝謝買這本書的叔叔阿姨,幫他們建了新基地。”
    視頻裏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有個孩子喊:“林叔叔,我們種的黃瓜也快熟了,到時候寄給你吃!”林舟笑著點頭,眼眶卻有點濕。
    掛了視頻,窗外的天已經黑了,城市的萬家燈火亮了起來,每盞燈都透著暖光,像撒在黑夜裏的星星。林舟拿起桌上的《花盆裏的春天》,封麵的番茄苗在燈光下,像是真的在呼吸,葉脈裏藏著生機。他突然想起老吳上次修花盆時說的話:“技術不是冷的,是要暖到人心裏的。你看這花盆,不僅能種番茄,還能讓孩子知道,有人在關心他們,這就夠了。”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秋天的涼意,卻吹得人心裏暖融融的。林舟摸著書封麵上的番茄苗,突然明白:公益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孤軍奮戰,不是一個人捐多少錢、做多少事,而是無數人的微光匯聚——是小娟在日記裏寫下的“我會照顧奶奶”,是穿校服的小姑娘說的“我要種番茄給爺爺吃”,是買一本書的讀者,是編教材的教授,是縫帆布包的老師,是熬夜統計捐款的誌願者……這些微光湊在一起,就拚成了春天,拚成了孩子們眼裏的希望,拚成了那些關於“根”的故事,在歲月裏慢慢生長,永遠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