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雨推開窗的時候，天邊剛泛出灰白。他沒回頭，屋裏的桌椅板凳都還在原位，床單皺著，藥碗翻扣在牆角。他翻出窗外，落地時膝蓋一軟，但沒倒。雨前夜埋下的斷續根藥效還在，經脈裏像有鐵絲抽動，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可他能走。
    他貼著牆根繞到後院排水口，鐵柵欄早被他用發簪撬鬆過。雨水順著溝渠往下淌，混著泥腥味。他鑽進去時，肩頭蹭破了一塊皮，血滲進舊衣，但他沒停。外麵是楚家最後一道外牆，再過去，就是北嶺荒原的野路。
    爬出暗渠時，天已微亮。他靠在濕冷的石壁上喘了口氣，手伸進內袋，確認地圖還在。火折子也還在，油布包得嚴實。他把衣角撕下一塊，纏住開始滲血的手掌。五天前月瑤放在窗台上的幹糧隻剩一半，他沒動那包止血散，留著備用。
    他往北走。腳步不快，但沒停。
    北嶺的風帶著砂礫，刮在臉上生疼。荒原上草木稀疏，遠處有斷崖輪廓。他按地圖上的虛線走，繞開主道，專挑溝壑穿行。他知道楚家不會派人追他——一個被除名的廢人，不值得浪費人力。但他不能賭。
    中午時分，他靠在一塊岩壁下歇息。幹糧咽得艱難，水囊隻剩底。他正要起身，忽然聽見風裏傳來低吼。
    左側灌木晃動，一頭灰毛風影狼竄出，嘴裏叼著他的幹糧袋。那袋子掛在腰間，剛才爬坡時鬆了扣。狼咬住就跑，動作迅捷。
    楚星雨沒追。他蹲下，從鞋底抽出那根磨尖的發簪，指腹試了試鋒口。風影狼不算強，但對他現在的身體來說，正麵衝撞等於送死。
    他繞了個弧線，借兩塊岩石遮身，慢慢逼近。狼察覺時已近十步。它轉身低伏，齜牙示威。
    楚星雨沒動。他盯著狼的肩胛，等它前肢發力的瞬間——
    他衝了上去。
    狼撲空，他側身滑步，左手壓住狼頸，右手發簪捅進咽喉軟骨。動作幹脆，一擊斷氣。血噴在袖口，他沒擦。
    他割下狼腿肉，用油布包好，正要取回幹糧袋，忽然脖頸一涼。
    寒氣從背後襲來。
    他猛地偏頭，一支冰錐擦著頸側飛過，釘進身後的岩壁，碎石濺到臉上。
    他沒回頭，手按地，指尖感受土層鬆緊。三步外有塊巨石，右側是斜坡，左側開闊。他緩緩後退，一步，兩步，三步，直到背靠岩石。
    “那是我標記的獵物。”聲音清冷，從上方傳來。
    他抬頭。雪發少女站在三丈外的斷岩上，銀白長裙被風吹動，袖口冰蓮紋若隱若現。她右手虛握，第二支冰錐正在成形。
    楚星雨不答。他低頭看了眼狼屍，又看向她。
    “標記在哪？”他問。
    少女眼神微動。她本以為這人會狡辯，會求饒，或者直接逃。但他沒有。他殺了風影狼，剝了肉，現在問她標記。
    她指尖一動，冰錐脫手而出，直射他麵門。
    楚星雨抬手，將狼屍推向空中。冰錐穿透狼腹，凍氣蔓延，整具屍體瞬間結霜。他借著這一瞬的視線遮擋，翻身滾至巨石另一側。
    他蹲著，呼吸平穩。剛才那一擊，對方沒下死手，隻是試探。但他不能暴露自己連閃避都耗盡了殘存體力。
    “我餓。”他說，“搶口吃的。”
    少女躍下斷岩，落點精準，腳底未起塵。她走到狼屍前，伸手按在狼額，一道微弱藍光閃過。
    “血印還在。”她抬眼，“你不知道獵者標記？”
    楚星雨撕下另一截衣角，纏住脖頸被冰錐劃破的傷口。血不多，但冷風一吹，刺得厲害。
    “不知道。”他說，“也沒想搶誰的東西。”
    他把剩下的狼肉推到她腳邊，“你的，拿走。”
    說完，他轉身就走。
    少女沒動。她盯著他的背影，看他一步步往北走，腳步虛浮卻不亂，肩背挺直，像一根不肯彎的鐵杆。
    她忽然開口：“你殺風影狼，用的是近身鎖喉。”
    楚星雨沒回頭。
    “不是靈力，不是武技。是手法。”她聲音冷，卻帶著一絲探究，“你練過？”
    他腳步頓了一下。
    “活下來的手段。”他說，“不重要。”
    他繼續走。荒原風大，吹得他衣擺獵獵。他知道她在看，但他不能停。地圖上的裂穀帶還在三十裏外，他必須趕在天黑前穿過這片空地。
    身後沒了動靜。他沒回頭確認她是否離開。
    走了約莫半裏，他靠在一塊風化岩上喘息。藥效快過了，腿開始發抖。他從懷裏摸出那包止血散，倒了一點在嘴裏。苦味在舌根散開，胃裏一陣抽搐。
    他抬頭看天。雲層壓得低，可能要下雨。
    就在這時，他察覺到不對。
    風向變了。
    不是從北來，而是從側後方斜吹過來。可剛才那片區域，不該有氣流擾動。
    他緩緩轉頭。
    百步外，一道雪白身影不緊不慢地跟著，始終隔著一段距離，既不靠近，也不遠離。
    楚星雨眯了眯眼。
    他沒停下，也沒加速。他知道對方在觀察他，在判斷他是不是威脅。
    他也開始觀察她。
    她的步伐很穩，落地無聲，像是踩在冰麵上。每一步都避開鬆軟土層，專挑硬地走。這不是習慣，是本能——怕留下痕跡。
    和他一樣。
    他繼續前行。太陽西斜，影子拉長。他穿過一片碎石灘，進入斷河穀前哨。地勢開始下陷，兩側岩壁漸高。再往前，就是地圖上標注的第一道險區。
    他停下，在岩壁下找了個避風處。從懷裏取出幹糧，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裏。嚼得很慢，節省體力。
    身後腳步聲停了。
    他沒回頭，但能感覺到她站在十步外。
    “你跟著我。”他說。
    “你往葬神淵方向走。”她說，“那片區域，最近死了三個獵人。”
    楚星雨咀嚼的動作沒停。
    “所以？”
    “他們都是被活活凍死的。”她聲音冷，“死前，手裏還握著火把。”
    楚星雨放下幹糧，抬頭看她。
    “你提醒我？”
    “我確認你是不是蠢到送死。”她盯著他，“沒靈力，殺風影狼，敢走這條路——你到底是誰？”
    楚星雨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碎屑。
    “一個想活的人。”他說，“和你一樣。”
    他把剩下的幹糧收好，轉身走進斷河穀的入口。岩壁夾道，風聲嗚咽。他走得很慢，但沒回頭。
    雪發少女站在原地，沒跟上來。
    可當楚星雨拐過第一個彎時，他眼角餘光掃到——
    一道白影，貼著高處岩壁，輕巧躍上，繼續跟隨。
    他沒說話，繼續走。
    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