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蓮在前，微光如引。楚星雨扶著冷月的手臂踏上第一級台階，腳底傳來石質的涼意，仿佛踩進千年未化的凍土。通道狹窄，僅容兩人並行，頭頂低垂著不知名的礦物結晶，泛著幽藍光澤，像是埋藏在岩層中的星辰碎屑。
    他們沒有說話，腳步落在石階上幾乎無聲。隻有那朵冰蓮緩緩下沉，銀光映照出壁麵斑駁的刻痕——那些是斷裂的符文，歪斜扭曲，如同被巨力撕扯過一般。每走一步，空氣便微微震顫，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又像風穿過枯骨縫隙發出的嗚咽。
    楚星雨忽然停步。
    他感到胸口一緊，不是疼痛，而是一種熟悉的壓迫感。眼前景象晃動，家族祠堂浮現出來：火把高舉，族老站在台前宣讀廢名令，他的身體被鐵鏈鎖住，拖向焚壇。那一夜，他跪在青石上，聽著“楚天殤”三字被投入烈焰，灰燼飄散如雪。
    幻象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擴散，神智瞬間清醒。側頭看去，冷月臉色蒼白，睫毛輕顫，額角滲出細汗。她正死死盯著前方虛空，一隻手按在左臂，那裏霜紋仍在蔓延，皮膚下銀光遊走，像有活物在皮肉間穿行。
    “別看那些影子。”他低聲說，聲音壓得極沉，“它們不是真的。”
    冷月沒回應，隻是猛地吸了一口氣，掌心朝外推出一道寒氣。冰霧噴湧而出，撞上前方三步處的一片虛影——那是她被封入玄冰塔的畫麵，四壁合攏，寒流倒灌入經脈，意識一點點凍結。冰霧與幻象相觸，發出輕微炸裂聲，壁麵一塊符文驟然熄滅。
    裂縫出現了。
    他們抓住這瞬息機會，快步穿過。身後，幻影重新聚攏，但已無法追及。
    盡頭是一扇石門，半掩著，邊緣布滿裂痕。門上刻著一個殘缺圖騰，形似骨架盤繞火焰，中央空洞處曾嵌有一塊骨片，如今隻剩凹槽。楚星雨伸手觸碰凹槽內壁，指尖掠過一道細微劃痕——正是剛才冷月血滴落的位置。
    “你的血打開了它。”他說。
    冷月喘息未定，點頭：“但它要的不隻是血。”
    門後空間驟然開闊。密室呈圓形，直徑約十丈，四壁皆為黑岩，上麵蝕刻著大量古語銘文，字跡殘缺，無法連貫解讀。中央懸空漂浮著一具骨架，通體暗紅，仿佛由凝固的血玉雕成。它不靠任何支撐，靜靜懸浮於離地三尺之處，周身纏繞著濃稠血霧，緩緩旋轉，如同呼吸。
    楚星雨的腳步頓住了。
    那骨架……他知道。
    哪怕從未見過，哪怕隻存在於傳說，這一刻，他體內某樣東西在劇烈震動，像是沉睡多年的心髒突然搏動。修羅神骨——這個名字自然而然浮現在腦海，不是來自記憶，而是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
    冷月退後半步，靠在牆上，左手撐著肩頭，指節發白。她盯著那骨架，眼神複雜：“它不該在這裏。這種存在……不該被人觸碰。”
    楚星雨沒動，也沒答話。他的目光落在骨架肩胛位置，那裏有一道明顯的缺口，形狀恰好與他胸前那塊殘骨吻合。他下意識摸了，口，那裏自從穿越以來就一直隱痛的地方，此刻正灼熱發燙，像是要燒穿皮肉。
    血霧忽然波動起來。
    一圈漣漪自骨架周圍擴散，空氣中響起低沉嗡鳴，像是遠古戰鼓在地底敲響。楚星雨感到一股拉力從中心傳來，不是物理上的牽引，而是靈魂層麵的召喚。他的腿不受控製地向前邁了一步。
    “別過去！”冷月厲聲喝道。
    她衝上前想攔，卻被一層無形屏障擋住。血霧翻滾，形成一道弧形牆，將她隔開。她抬手凝冰，試圖破開，可寒氣剛觸及霧障便被吞噬，反震之力讓她喉頭一甜，嘴角溢出一絲血線。
    楚星雨卻毫無阻礙地穿過了血霧。
    他走到骨架下方，仰頭看著那空洞的眼眶。不知為何，他竟覺得那裏有目光在注視自己。他抬起右手，五指張開，緩緩伸向骨架肩胛處的缺口。
    “若這是我的命，我不逃。”他喃喃道。
    指尖距離骨麵尚有寸許，整具骨架猛然一震。血光暴漲，刹那間照亮整個密室，黑岩上的殘缺銘文竟同時亮起微光，像是被喚醒的古老陣列。骨架開始緩慢轉動，頭骨對準他，空洞中似有紅芒閃現。
    地麵裂開數道縫隙，漆黑鎖鏈虛影升騰而起，纏向冷月所在的方向，欲將外來者徹底封鎖。可當鎖鏈逼近楚星雨時，卻在距他身前三寸處寸寸崩斷，化作光點消散。
    “吾主歸來。”一個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古老、蒼涼，卻不帶惡意，反而透著一種久別重逢的悲愴。
    楚星雨沒有猶豫，手掌穩穩覆上神骨肩胛。
    接觸的瞬間，萬籟俱寂。
    血光衝天而起，將整個密室染成赤紅。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肌肉繃緊如弓弦，牙關咬合發出咯咯聲響。一股龐大信息流湧入識海，畫麵紛至遝來：戰火焚天的古城、持刀獨戰萬軍的身影、斷裂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還有那一句反複回蕩的誓言——
    “我以修羅之名，立此誓約：寧負蒼天，不負眾生。”
    冷月單膝跪地，左臂霜紋暴漲，銀光順著肩膀爬向脖頸。她強行運功壓製，可寒魄之力在這等威壓下如同溪流遇海，根本無法抗衡。她隻能睜著眼，死死盯著楚星雨的身影。
    他站在血光中央，右手仍貼在神骨之上，五指緊扣，不曾鬆開分毫。他的雙眼已泛起猩紅，瞳孔深處似有火焰燃燒，整個人像是被某種古老意誌逐步侵蝕、重塑。
    骨架開始發光，每一根骨骼都透出內蘊的血色紋路，那些紋路如同活了過來，在骨麵上緩緩流動，宛如血管中奔湧的熱血。它不再靜止，而是隨著楚星雨的呼吸節奏輕輕起伏，仿佛兩具軀體正在完成某種神秘交融。
    冷月想喊他的名字，卻發現喉嚨幹澀，發不出聲。
    就在這時，楚星雨的左手忽然抬起，指向密室西北角的岩壁。那裏本無異樣，可在這一指之下，石麵竟自行剝落，露出一塊嵌入牆中的殘碑。碑上刻著半句銘文：
    “骨歸其主，門啟於血祭。”
    話音未落，楚星雨右手指尖滲出血珠，順著神骨表麵滑落。血滴墜地，正好落在密室中央的地紋節點上。
    一道裂痕，自節點向外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