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9章 是誰挖得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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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金西墜,玉兔東升。
    沈月疏斜倚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撚著袖口暗繡的流雲紋,目光望向院外——那叢牡丹還未到花期,鐵褐色的枝幹卻已嶙峋地撐起一片崢嶸氣象。
    葉片肥厚如墨玉,層層疊疊地壓著枝子,仿佛底下藏著無數個欲說還休的骨朵,隻等一場透雨就要炸破沉默。
    沈月疏從前總嫌牡丹開得倨傲,並不怎麽喜歡。
    後來她有一次給牡丹鬆土,發現其向下紮根三丈深,哪怕旱地裂痕如龜背,它卻攥緊土石蓄力。
    她便突然明白,一寸根須一寸掙紮,吸飽了冷雨與孤寂,才攢出地麵之上那十幾日的潑天盛大。
    人間榮華亦是如此,不過是把狼狽都吞進根裏,熬枯了旱季,才敢開出一身囂張的明豔。
    看著這叢牡丹,她便覺得像極了現在的自己,隻要潛心紮根,總有一天能等到花期,穠豔灼天。
    “青桔,這幾日天氣幹燥,你去給那叢牡丹澆些水罷。”
    沈月疏的目光自窗外那簇濃綠收回,聲氣柔和。
    說罷,她迤然轉身,在窗前的紫檀椅上安然落座。
    青桔依言澆完了牡丹,又順手將鄰近的幾盆月季與芍藥一一澆溉。
    世間萬事皆講分寸,澆花亦如此——多則爛根,少則幹枯,總要知輕重才好。
    想起姑娘往日這句話,她手下動作便更緩了幾分,細致勻水,不急不徐。
    “奇怪。”
    青桔低語一聲,發現一盆月季的花盆底下,竟壓著一枚被折成方勝狀的紙箋。
    她移開花盆,取出紙箋,隻見上麵寫著:“沈月疏親啟!”
    什麽人會給姑娘寫信,還直呼她的閨名?又是誰將這紙箋悄放在此處?
    青桔將紙箋匆匆塞入袖中,心頭莫名一緊——總覺得有人暗中算計姑娘,手指竟不自覺地微微發顫。
    她警惕地四下張望,見園中空無一人,便快步走進廳內,反手將門輕輕掩上,隨後又將雕花木窗一扇一扇仔細關嚴。
    沈月疏此時正坐在窗前看書,聽見響動,放下手中的書卷,微微抬頭,心中滿是疑慮,青桔這是要幹嘛?
    “姑娘。”
    青桔回到沈月疏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將袖中那枚紙箋遞到沈月疏手上,“在院內月季花盤下發現的。”
    沈月疏眉頭微蹙,展開對折的紙張,目光剛落在紙上的一行字上,臉色就變了。
    那紙條上寫著“初八戌時,北關街石橋下的柳樹下見。寧修年”
    “姑娘,那位榜眼……是不是對您有意呀?”
    青桔捏著紙條,身子微微一僵,聲調裏夾著幾分緊張,又抑不住一絲興奮:
    “那日您為他解圍時,他就一直望著您,眼神片刻都未移開——隻怕是動了心呢。”
    她忽然想起,那日榜眼曾悄悄向她打聽過姑娘的閨名。
    那時她便隱約察覺他待姑娘不同,隻是當時姑娘身邊已有程懷瑾,而那人身份未明、前程未卜,她便未曾多言。
    如今想來,若早知姑娘會被程懷瑾拋棄,被卓鶴卿怠慢,倒不如當初悄悄為榜眼牽一回線,畢竟——他是年輕多才又有錢。
    嘖嘖……說不定如今姑娘已是風風光光的榜眼夫人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卓大人啊卓大人,您可別端著了!
    您不將姑娘放在心上,可還有年輕俊朗的新科榜眼眼巴巴地在後頭排著隊遞荷包呢。
    待姑娘真將心挪了個位置——您就抱著那本《洗冤集錄》過去吧!
    青桔越想越是欣喜,仿佛已瞧見又一隻“金雞”振翅欲來。
    沈月疏沒搭話,將紙張靠近燭光,細細端詳上麵的字跡,她不認識寧修年的筆跡,但那這字跡力透紙背,倒像是男子的。
    她心中暗忖:會是寧修年寫的嗎?可細細一想,又覺得不該是他。
    他們不過隻有一麵之緣,她自信自己的才情相貌還不足以讓一個風華正盛的榜眼冒這般風險去做這齷齪之事。
    那究竟是誰?除了青桔,根本沒人知道他們相識……
    初八!
    每月的初八皆是卓鶴卿在大理寺當值的日子,他總要等到亥時三刻過後方能踏月歸家。
    能精準挑中這個日子留紙箋之人,定是對他日常行蹤了如指掌的親近者。
    再者,這紙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進卓府梅園,若無內應接應,絕難成事。
    更耐人尋味的是,她與寧修年的相識,恐怕唯有當日家宴上的那些人,能從兩人間那幾乎難以察覺的表情微瀾裏,窺見些許端倪。
    如此細細推敲,要揪出此人,倒也不算太難。
    突然,沈月疏心頭一跳,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
    她捏著紙箋的指尖微微一顫。
    “青桔,”
    她語氣凝重,“這紙箋的事,切莫向旁人提起,尤其是桂嬤嬤。她年紀大了,別讓她平白擔心。”
    沈月疏將紙箋仔細折好,夾進案頭的一本書中,心中卻仍在思忖——這件事,到底該不該讓卓鶴卿知道?
    隻是將這紙箋交給卓鶴卿,他……會信她的吧?
    這世間並非所有事都能說得清、道得明。
    有些誤會,是心口纏繞的結,愈是急著扯那解釋的線,反倒在慌亂中將它越纏越緊,最終連自己也困入其中。
    如今身在卓府,已是身陷囹圄。
    那日家宴偶遇寧修年,她刻意裝作不識,便是不願再生枝節。
    用晚膳時,沈月疏魂思不屬,一雙銀箸在碗碟間輕劃幾下,不過淺嚐幾口,便沒了胃口。
    好不容易熬到眾人皆用完膳,她剛欲起身向卓老夫人行禮告退,魏紫芸卻搶先一步開口道:
    “伯母,姐夫,咱們大家許久都未曾聚在一起好好聊聊天了。我今日特意親手做了些糕點,不如大家用完膳後,都到院子裏坐一坐,拉拉家常,可好?”
    卓老夫人聽後,微微點頭應下,卓鶴卿則未置可否。
    如此一來,事情便算是定了下來。
    沈月疏無奈,隻得在院子裏尋了個離卓老夫人較近的位置,緩緩坐下。
    魏紫芸喚來勤顏,叮囑她將糕點分與眾人,末了又特意加重語氣吩咐:
    “方形的口味清淡,是給祖母、父親和小姨的,圓形的我特意加了蜂蜜,是給母親、你和洛洛的。”
    沈月疏在一旁聽著,心頭那股煩躁愈發翻湧——不過是幾塊糕點罷了,竟也要這般涇渭分明地劃出陣營。
    鹹也好、甜也罷,卓鶴卿何時碰過這些點心一口?
    你倒好,非把他和你歸作一處,單單將我撇在外麵。
    嗬,真是顯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