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酒樓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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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相認的戲告一段落,新戲隨之登場。
八卦門一眾見自家陣腳旁又立起兩位“幫手”,氣焰無形中抬了三分。而鐵刀門那頭原本橫眉立目的弟子,也不免泄去幾縷狠勁兒,握刀的手指悄悄換了個姿勢。
魯一棒挽了挽手中竹棍,笑著對展鵬飛拱拱手:“兄弟且稍坐,哥哥先替人處置點小事,一會兒咱們再好好把酒言歡!”
言罷,他一步前出。鐵刀門弟子見狀,齊齊捏緊兵刃,木柄皮纏“吱呀”作響。
展鵬飛不願見群鬥,開口平和說著:“兩位既都在洛水郡立足,爭鬥總有緣由,不知所爭何事?冤家宜解不宜結,坐下來好生說話,可否?”
八卦門掌門李天力抱拳一揖,借著魯一棒的麵兒,也稱了聲“兄台”:“我八卦門弟子路見不平,出手管了閑事。誰知鐵刀門仗勢欺人,圍毆我門下。李某聞言氣不過,恰逢魯長老在舍下做客,便相邀過來討個說法,原委不過如此。”
鐵刀門那邊為首漢子趁勢上前一步,抱拳沉聲:“在下鐵刀門門主周鐵鋒。這事……李門主說得三分像,七分不像。請諸位聽我一言:我門下秦柯此前見八卦門中王二街頭調戲良家婦女,上前製止,可能拳腳上重了一點。此人便懷恨在心,竟雇青樓女子裝作良家,衣衫故意淩亂,冤我徒兒,再借口群毆。若非我門人在旁,他怕是要出大事!”
“胡說八道!”
“放你娘的屁!”
“……”
兩邊火氣稍一對上,就要爆。
罵聲咬緊,刀柄齒槽摩擦的聲音在桌案下頭吱吱直響。
魯一棒麵皮一熱,他今日初與展鵬飛結義,頭回認兄弟就撞上這種糾紛,頗覺沒趣。而展鵬飛也皺了皺眉,目光在兩家人臉上掃過,神色不顯。王清遠卻把茶碗往桌上一擱,懶懶吐出兩個字:“肅靜。”
聲音不似高喝,卻清清冷冷掐住了眾人的氣口。靠窗幾名弟子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王清遠不急不徐:“既然各執一詞,那當事人可在場?”
人叢裏擠出兩條漢子,衣襟未整,眼神各異。
一個麵寬顴高,正是八卦門王二;另一個眉目清朗,臂纏紗布,應是鐵刀門秦柯。兩人隔著桌案瞪了半晌,都沒先開口。
王清遠把茶盞推開,問王二:“你口口聲聲說仗義出手,受害的良家婦女如今何在?”
王二一怔,旋即板起麵孔:“良家婦女被人調戲,已是羞慚難當,我等豈能再逼她出麵?”
席間幾人點頭,似覺有理。
秦柯冷笑一聲:“我這頭好說。那女子原不識得,後來旁人指點,才知是南柯樓的香香。諸位打聽一下就曉得,她在那兒……可不是什麽良家。”
“南柯樓?”展鵬飛心下微奇,側看王清遠——他想問“青樓為何物”,又覺此際不便。
王清遠心下早有了論斷,忽然盯住王二,語帶譏誚:“好個王二。平日逛青樓也就罷了,今又調戲良家,你調戲不成,便起惡念動手,想著殺人滅口,是也不是也?”
王二大怒:“滿嘴噴糞!我何曾要他的命?不過……不過想給他個教訓!”
“呦,這便是承認逛青樓與調戲之事?”王清遠斜了一眼,話裏帶了半分笑。
王二支支吾吾,憋出句:“我王二正經人一個,從未去過那種肮髒之地!”
話音落地,八卦門人群裏竟先有人沒繃住,低低笑出聲。王清遠指尖一轉:“你這番話,你同門都不信,叫我如何信你?”
王二羞惱成怒,破口大罵:“哪來的小叫花子,敢耍你二爺!”
“怎麽?”魯一棒一橫棍,聲若雷霆,“我們叫花子礙你眼了?”
這一吼,八卦門眾人俱是一顫。誰不知乞行幫稱“江湖第一大幫”?魯一棒又是五袋長老,今日他們仗著他在此才敢叫板,如今自己徒弟罵到人頭上,李天力也隻得幹笑著圓場:“魯長老莫氣,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小子說錯話了。呃……是與這位小兄弟打了字謎,糊塗了。”
王清遠置之一笑,叩指道:“柳川治下,門派切磋不足為奇,可弟子若欺男霸女,這規矩便壞了。”
一句“規矩”,落在每個人心裏分量不同。魯一棒側眼一沉,李天力暗暗咬牙,周鐵鋒不聲不響摸了摸刀脊。
王二仍舊嘴硬。王清遠見狀,收了笑意:“此事原也好辦。我有一法,叫人想撒謊都撒不得。”
眾人皆是一愣,目光齊聚。
魯一棒忽然開口,盯著王清遠上下打量:“小兄弟,身上裝束雖破,卻與我們叫花子骨子裏不同。敢問……你是哪門哪派?”
王清遠懶得多費唇舌:“門派稍後再說。但這法子使將出來,真相便見。就怕有人攔我,魯長老可願替我做個見證?”
魯一棒“嘿”地一笑,把棍往地上一撐:“我在,便要個明白。誰理虧,誰認罰。”
李天力心底“咯噔”一下,臉色不由發青。
王二腿肚隱隱發抖,心裏盤算:隻要不開口,誰能知道?可再一想,這夥人若真有什麽怪法,怕是瞞不過。想到這兒,背上的汗珠已悄悄爬出。
王清遠伸指,從袖中捏出一枚細小丹丸,夾在指尖,輕描淡寫一句:“不知諸位可曾聽過吐真丹?”
“吐真丹!”魯一棒與兩位門主幾乎同時失聲,其餘弟子麵麵相覷。
魯一棒壓住聲音問:“傳聞吐真丹乃天山老人獨門秘法,服後一炷香內盡吐實情。江湖隻聞其名,未見其形。小兄弟這顆……從何而來?”
不等王清遠回話,展鵬飛先抱拳:“魯大哥,這位清遠兄弟,便是天山老人座下弟子。這事,我可以作證。”
魯一棒眼睛一亮,再看王清遠,神色已添三分鄭重。
周鐵鋒一夥像看到了救星,心裏反而穩了;李天力一脈愈發不安,刀口下壓,指節發白。
王二還在發呆,王清遠已抬手兩指一彈。第一記指風如針,點中王二腰際要穴,王二痛呼未出,口便張開。第二記指風緊隨其後,丹丸劃出一道白線,恰恰送入其口。
王二待要作嘔,已然咽下。
王清遠沉聲:“我問,你隻可說真話。”
王二眼神一滯,像被人在心上擰了一把:“我……隻說真話。”
“你是何人,何處出身?”
“王二,洛水郡人,自小入八卦門。”
眾人聞此紛紛稱奇。
王清遠緊接著問:“你可曾設局陷害鐵刀門秦柯?可曾當街動手,未遂而後哄騙師門出麵?”
王二張口:“不是。”八卦門眾人齊齊鬆氣。下一瞬,他又機械般續了一句:“我不想殺他,隻想……廢他。”
魯一棒眉峰一豎;周鐵鋒冷哼。王清遠追問:“來龍去脈,從頭到末,說清楚。”
王二像被牽去的木偶,聲音直直地往外蹦:“上上個月,我街上遊蕩,見張家娘子模樣生得水靈,就上前搭話。她膽子小,大聲叫喊。我怕出事,抬手就扇。忽有人一腳踢來,我被打得不輕,就逃了。後來打聽到他是鐵刀門的,心裏不平,想尋法子報仇……”
話到此處,窗外寒光一閃。
“叮……”
半截鐵鏢穿窗疾落,被一抹黑光斜斜撞開,釘在桌沿,餘勢猶顫。展鵬飛刀未出鞘,手背微抖,便把暗器卸了勁兒。幾乎同一時間,王二胸口兀地一拱,青筋暴起,口吐白沫,雙足亂蹬,在地上掙命一般翻滾兩下,便沒了氣息。
廳中眾目睜圓。八卦門弟子“師兄”“師弟”亂叫,李天力臉色慘白,怒喝道:“我徒雖頑劣,罪不至死!你們合夥行凶,是欺我八卦門無人?”
魯一棒也為之一怔,眉心擰成一線;王清遠忙道:“展大哥,我的丹藥絕無問題!”
展鵬飛點頭:“我信你。”
李天力咬字如刀:“什麽天山老人,什麽吐真丹!誰見過?我徒弟死在你們麵前,總得有人給個說法!”
“死便死了!”周鐵鋒也沉聲接話,“既是替我鐵刀門出頭,這茬我們扛,不關這位小兄弟的事。”
“休要添亂!”王清遠回頭斥道,心裏卻冰涼:吐真丹自不致命,師門所賜從未差錯,此番王二暴斃,必另有手腳!
魯一棒上前一步,伸手將那支鐵鏢從桌沿拔下,拇指在鏢身一抹,眼中寒光一凝:“這……是……倭奴鐵鏢。”
展鵬飛凝神看去,記憶裏竹林戰鬥的影像閃過,他沉聲問:“魯大哥,可當真?”
“我乞行幫與倭患周旋多年,此物斷不虛看。”魯一棒咬定。
他轉身麵向兩門人馬,高聲道:“靜一靜,都靜一靜!聽我叫花子說一句!王二之死,另有蹊蹺。瞧見了吧?這鏢若非展兄弟手快,他怕是當場就被釘死。何以同時毒發?我還沒想透。但有一條可以肯定:不是吐真丹!而且這位清遠小兄弟與展兄弟是一夥,展兄弟的人品,我魯一棒信得過。”
眾人議論未起,展鵬飛忽然抬首,耳際微動,眸光一沉:“來了……有很多人,腳步很快。”
他沒有解釋“多少”“從哪邊”,隻是把刀橫在身前,刀背微微抬起半指,像把一縷風壓在刀上。屋中人聽不見外頭動靜,卻從他神情裏覺出不妙。
魯一棒當機立斷:“都靠攏!圍成一處,有個照應。”
話未盡,鐵刀門先緊三步,八卦門再退兩步,彼此在案前拉起一道半圓的弧。
靠窗的將窗板合上一半,廊下燈火被風一撩,影子在地麵上遊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