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把那顆糖炒栗子塞進嘴裏，殼都沒剝幹淨，牙縫裏卡著焦糖渣，一邊嚼一邊聽見陳美說：“你寫完沒？我帶了新品豆梓，哥倫比亞的，聽說你上次寫了《***奏鳴曲》？”
    他沒抬頭，手指還在鍵盤上敲著最後一段：“主角決定繼續寫下去，不為爆火，不為逆襲，隻為把那些被沉默壓住的事，一句一句，寫出來。”
    發布。
    屏幕跳轉，提示成功上傳。他合上筆記本，拉上背包拉鏈，動作利落得像是要逃離什麽。
    “寫完了。”他說，“接下來，得省點電。”
    陳美愣了下，“你這會兒去哪？”
    “網吧。”他拎起包，“電費比稿費漲得快，我不能讓係統虧本。”
    她說不出話來，隻看著他把保溫杯塞進側袋，杯子蓋子歪著，水滴滴答答漏在台階上，像一串省略號。
    陸修穿過小巷，路燈壞了兩盞，他踩著光斑走，腳步聲和背包裏鍵盤的磕碰聲混在一起。到了“極速地帶”網吧，老板正叼著煙打哈欠，看見他推門進來，順手把角落那台機子的燈打開了。
    “老位置，老規矩？”老板問。
    “通宵。”陸修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塊，“順便，別讓人坐我旁邊。”
    “行啊，別人嫌你鍵盤吵。”
    他坐下，開機，插上自己的U盤。屏幕亮起，文檔自動打開，光標在最後一行閃著。他沒動它，先寫新章節標題：《第七夜：鍵盤聲如雨》。
    他敲下第一句：“主角坐在廉價網吧的角落，麵前是油膩的鍵盤，身後是通宵打遊戲的少年，耳機裏爆著槍聲和髒話。”
    發布。
    他抬頭環顧。鄰座少年果然戴著耳機，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嘴裏念念有詞：“左拐左拐！草！狙呢！”
    陸修低頭繼續寫：“主角意識到，這個世界從不缺少喧囂，缺的是能把喧囂聽成節奏的人。”
    發布。
    少年忽然摘下一隻耳機，扭頭看他：“大哥，你寫的啥？”
    “小說。”陸修回。
    “我看你一直敲，還以為你在寫代碼。”少年湊過來，眼睛盯著屏幕，“哎，這開頭……咋跟真事似的？我哥們昨晚也被人從左拐陰了，就因為沒狙。”
    陸修沒理他。
    少年卻不走，反而把椅子拖過來一點，“你寫的是不是‘我躲在箱子後麵，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剛才就在這麽打！”
    “巧合。”陸修說。
    “不是巧合！”少年聲音拔高，“你剛寫完那句‘心跳比鼠標點擊還快’，我就被人爆頭了！你這小說帶詛咒吧？”
    旁邊有人笑出聲。
    陸修關掉文檔，打開新頁麵，重新寫：“主角發現，網吧少年每讀一段他的文字，現實就同步發生對應事件——哪怕隻是遊戲陣亡。”
    發布。
    少年猛地一拍桌子：“我複活了！係統說我匹配到外掛舉報成功，對手封號十分鍾！大哥你寫啥了？”
    陸修盯著屏幕，沒說話。
    他再寫：“主角測試：寫下‘少年下一局將三殺吃雞’。”
    發布。
    少年戴上耳機，重新進入遊戲。陸修看著他操作，手指穩，呼吸勻，第一波衝鋒就拿下兩個人頭。第三波決賽圈，他伏地爬行，最後一槍爆頭，屏幕跳出“大吉大利”。
    “三殺！”少年跳起來，差點撞到顯示器，“大哥！你真是文曲星下凡？”
    陸修把文檔保存，關掉。
    “別念了。”他說，“再念，你下把就得落地成盒。”
    “你怕啥？”少年咧嘴，“你寫我贏，我就贏；你寫我輸，我就輸——你不是掌控全場？”
    陸修盯著鍵盤，油光發亮的鍵帽上，W鍵缺了個角，A鍵下麵粘著點泡麵渣。他忽然想起昨晚寫的那句：“舊東西修修還能用。”
    他打字：“主角寫下：少年不再打遊戲，回家睡覺。”
    發布。
    少年打了個哈欠，揉揉眼，“哎？我咋突然困了……不行，我得回去了。”
    他拔掉耳機，搖搖晃晃站起來，臨走前回頭，“大哥，你這小說……能發我看看嗎？”
    “不能。”陸修說，“看了會倒黴。”
    少年聳聳肩，走了。
    陸修繼續寫：“主角意識到，能力不僅影響現實，還能通過他人閱讀放大效應——文字一旦被看見，就不再是私事。”
    他刪掉這句，重寫：“主角決定，以後隻在深夜寫作，不許任何人看屏幕。”
    發布。
    網吧突然斷電。
    所有屏幕黑了，空調停了，連應急燈都沒亮。有人罵娘，有人摸索手機。陸修坐在黑暗裏，U盤還插在機箱上，文檔沒保存。
    五分鍾後，電來了。
    他重新開機，文檔恢複，最後一句還在：“主角決定，以後隻在深夜寫作，不許任何人看屏幕。”
    他鬆了口氣，繼續寫：“主角寫下：網吧今晚不會再停電。”
    發布。
    剛點回車，頭頂的日光燈“啪”地炸了，碎片落下來，差半寸砸中他肩膀。
    他沒動，隻是把椅子往後挪了五公分。
    再寫：“主角寫下：自己不會被任何掉落物砸中。”
    發布。
    一片安靜。
    他繼續敲：“主角發現，係統能保護自己，但無法控製他人行為——比如老板為了省電費，故意拉閘。”
    他抬頭，老板正站在服務台後，手裏握著電閘拉繩，衝他聳肩。
    “今兒線路檢修。”老板說，“十分鍾就好。”
    陸修沒說話，打開手機熱點，繼續寫：“主角寫下：老板檢修期間，網吧所有機器免費開放，且補償每人一杯泡麵。”
    發布。
    老板突然掏出一包紅燒牛肉麵，扔給他：“今兒高興，送你一個。”
    陸修接住，麵是溫的。
    他打開，泡上熱水，繼續寫：“主角吃著免費泡麵，心想這能力用得好，連泡麵都能吃出米其林味兒。”
    發布。
    他咬了一口麵，忽然覺得香。
    隔壁機子有人開始打噴嚏，接著是咳嗽，然後是嘔吐聲。一個少年扶著牆往外走，臉色發青。
    陸修想起自己剛寫的“米其林味兒”，低頭看泡麵，湯麵上漂著一粒橙色的油星，像顆微型炸彈。
    他把麵推到一邊。
    繼續寫：“主角決定，以後不再用能力改善夥食——泡麵還是泡麵，別指望它長出牛排。”
    發布。
    他摸出保溫杯，倒了點涼茶，喝了一口，澀得皺眉。
    再寫：“主角寫下：父親今晚不會來送栗子，因為下雨路滑，工地提前收工。”
    發布。
    手機震動，一條短信：【工地提前收工，別等我。】
    他放下手機，繼續寫：“主角寫下：編輯王青不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因為她在陪綠毛龜看《動物世界》。”
    發布。
    電話立刻響了。
    他一看，王青。
    接通，煙嗓劈頭蓋臉：“你又寫啥了？我剛在看《鯊魚捕獵》，刀客突然把電視線咬斷了，它平時隻咬我煙頭！”
    “我寫你別打電話。”陸修說。
    “那你刪了！”王青吼，“我剛看到鯊魚把海豹拖下水，精彩部分！你這能力擾我觀影！”
    “你要說啥？”陸修問。
    “你新章節數據炸了！讀者說你寫出了‘打工人的真實心跳’，評論區全是‘這不就是我’！有人在地鐵上哭，有人在產房外截圖發朋友圈！”
    陸修沒吭聲。
    “你聽到了嗎？”王青說，“七萬多個讀者在點你！”
    “我知道。”陸修說，“所以我得寫下去。”
    他掛了電話，重新敲字：“主角在網吧通宵寫作，鍵盤聲如雨，敲在舊桌上，敲在舊夢上，敲在沒人聽見的夜裏。”
    發布。
    他抬頭，網吧裏隻剩下他一人。少年們都走了，老板在打盹，屏幕藍光映著他花白的頭發。
    他繼續寫：“主角寫下：明天早上，父親會發現他不在家，但不會生氣，隻會默默多煮兩個雞蛋。”
    發布。
    他合上電腦，背包拉鏈拉到一半，忽然聽見身後有動靜。
    回頭，少年又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包新的泡麵。
    “大哥，”他說，“我剛做了個夢，夢見你寫的小說出版了，我在封麵上看見自己——我成了你書裏的角色。”
    陸修看著他。
    少年認真地說：“你能不能……把我寫得勇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