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光陰如白駒過隙，灤縣衙門前那株老槐樹已悄然抽出了新芽。顏惜夕站在廊下，望著衙役們精神抖擻地操練，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
    “大人，今日又收到三份訴狀。“周驄捧著一摞文書走來，青色官服襯得他身形越發挺拔。自白家倒台後，這位年輕的縣丞仿佛脫胎換骨，眉宇間再不見往日的病弱之氣。
    顏惜夕接過文書，隨手翻開最上麵一份：“又是狀告趙家強占田產的？這已經是第七份了。“
    “趙老爺今早派人送來一對翡翠玉璧。“周驄從袖中取出禮單，“說是祖傳之物，特意獻給大人賞玩。“
    “登記造冊，連同前幾日收的那些，一並送往京城，正好充盈國庫。“顏惜夕頭也不抬地批閱著訴狀，“對了，賀家那個強搶民女的案子查得如何？“
    “證據確鑿。“周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下官已命人將賀家公子收監。“
    顏惜夕這才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個愈發沉穩幹練的搭檔。半個月來，周驄雷厲風行地整飭縣衙，將那些屍位素餐的胥吏或革職或嚴懲，又提拔了幾個寒門出身的能幹吏員。如今的灤縣衙門，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烏煙瘴氣的模樣。
    “周兄辦事，我放心。“她輕聲道，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
    周驄耳根微紅，忙低頭整理文書以作掩飾。自從那夜把酒暢談後，他對這位女縣令的欽佩之情已悄然變質。每每見她明察秋毫、秉公斷案時的神采，或是深夜批閱公文時鬢角散落的一縷青絲，心頭總會泛起一絲異樣的悸動。
    “大人！“韓忠匆匆趕來，打斷了這片刻的寧靜，“鬆峰嶺謝家派人送來一個伶人班，說是專程為大人解悶的。“
    顏惜夕皺眉：“退回去。本官不需要...“
    “謝家管事說，這是專門從江南采買的班子，唱的是最新排的《霓裳羽衣曲》。“韓忠補充道，“還說...若大人不收，他們全家寢食難安。“
    周驄輕笑一聲：“這謝家倒是乖覺。白家一倒，立刻就來表忠心了。“
    “罷了，讓他們在花廳演一場吧。“顏惜夕揉了揉眉心，“正好這幾日審案也乏了。“
    花廳裏，絲竹聲悠揚響起。顏惜夕端坐主位，周驄陪侍在側。六個身著彩衣的伶人正翩翩起舞，水袖翻飛間，確實有幾分《霓裳羽衣曲》的韻味。
    “大人覺得如何？“周驄輕聲問道。
    顏惜夕漫不經心地點頭：“還算...“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盯住角落裏一個端著茶盤的仆役。
    那是個相貌普通的年輕男子，粗布衣衫，低眉順眼地伺候著伶人們更衣換裝。可那走路的姿態，那不經意間皺眉的神情，顏惜夕就是化成灰也認得——那是她現實中的丈夫靳雲庭！
    “大人？“周驄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
    顏惜夕強自鎮定，端起茶盞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那個仆役，叫他過來。“
    當靳雲庭跪在麵前時，顏惜夕幾乎控製不住顫抖的手指。近距離看，這張臉雖然平凡了許多，可那雙眼睛裏熟悉的傲慢與不甘，分明就是那個在現代對她百般羞辱的男人！
    “你叫什麽名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得不似真人。
    “回、回大人話，小人賤名靳三...“靳雲庭——不，靳三結結巴巴地回答，頭垂得更低了。
    顏惜夕死死盯著他發頂的旋兒。在現代，靳雲庭最恨別人叫他“靳三“，那是他幼時在鄉下用過的乳名。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周縣丞，“她突然開口，“本官覺得這靳三甚是眼熟，想留下問幾句話。其餘人等，你先帶下去安置。“
    周驄雖覺詫異，還是依言領著伶人們退下。花廳門關上的刹那，顏惜夕一把揪住靳三的衣領：“靳雲庭！你怎麽會在這裏？“
    靳三——現在該叫他靳雲庭了——眼中的惶恐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顏惜夕熟悉的譏誚：“喲，顏大縣令終於認出老公了？“
    “誰是你老婆！“顏惜夕一把將他推開，“說！你怎麽穿越的？來這兒有什麽目的？“
    靳雲庭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領：“跟你一樣，看那本《鳳鳴虞歌》穿越的。不過我可比你慘多了，穿成個賤籍仆役。“他眯起眼睛，“倒是你，混得不錯啊，七品縣令？“
    顏惜夕的劍尖又往前送了半分：“少廢話！你怎麽找到我的？“
    “找你？“靳雲庭嗤笑一聲，“我他媽是被謝家買來的！要不是今天看見你審案時那副道貌岸然的德行，我還真認不出來。“他突然壓低聲音，“顏惜夕，咱們好歹夫妻一場，你現在發達了，總不能看著老公做賤役吧？“
    顏惜夕盯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想起在現代時，他也是這樣，一邊嘲笑她的能力和品味，一邊又理所當然地讓她幫忙打理著那幾家搖搖欲墜的公司。
    “你想怎樣？“她冷聲問。
    靳雲庭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給我個官做做。以你現在的權勢，安排個九品主簿不難吧？“
    “嗬。“顏惜夕突然笑了，收劍入鞘，“好啊。“
    靳雲庭麵露喜色，卻聽她繼續道：“正好衙門缺個倒夜香的雜役，九品是沒有，從九品倒是可以。“
    “你！“靳雲庭勃然變色，揚手就要打人——這是他在現代常有的動作。可他的手剛抬到一半，就被一柄折扇重重敲在腕骨上。
    “大膽！“周驄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麵若寒霜，“敢對大人無禮，按律當杖三十！“
    靳雲庭吃痛，捂著手腕惡狠狠地瞪著周驄：“小白臉，你算什麽東西？知不知道我是你們縣令的...“
    “靳三！“顏惜夕厲聲喝止，“再敢胡言亂語，本官現在就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靳雲庭這才悻悻閉嘴，但眼中的怨毒絲毫不減。顏惜夕心中暗驚：他既然知道這是女尊世界，還敢如此囂張，莫非有什麽倚仗？
    “周縣丞，“她轉向周驄，“這靳三言行無狀，先關進柴房反省。明日再發落。“
    待差役押走靳雲庭後，周驄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大人認識此人？“
    “一個...故人。“顏惜夕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不是什麽愉快的交情。“
    周驄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異常，輕聲道：“若大人不便處置，下官可以...“
    “不必。“顏惜夕搖頭，“我自有主張。“
    夜深人靜時，顏惜夕獨自來到柴房。靳雲庭被鐵鏈鎖在柱子上，見她進來，冷笑道：“怎麽，顏大縣令終於想起夫妻情分了？“
    “少廢話。“顏惜夕蹲下身，與他平視，“你是怎麽穿越的？詳細說。“
    靳雲庭撇撇嘴：“你他媽像幽靈一樣突然消失了，我以為是我神經衰弱呢！所以我躺床上也搜那本小說來看，就是想弄清楚到底你每天都沉迷些什麽，嗬嗬別說以你們女人的視角來看，這書還真帶勁，爽文是吧？女尊是吧？突然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醒來就穿到這個鬼地方，還穿在個賤*的身上。“他忽然眯起眼睛，“不過顏惜夕，你別以為當個縣令就了不起了。我知道這世界的劇情，比你多得多。“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靳雲庭突然壓低聲音，“我知道樓外樓的樓主是誰，也知道謝司言的秘密。放了我，給我官做，我就告訴你。“
    顏惜夕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笑了：“靳雲庭，你以為這還是那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在這裏，你什麽都不是。而且你別忘了，我是身穿你是魂穿，我在這裏是個實實在在的‘新’人，係統專門給我開辟了一條主線，也就是說，我，可以影響原來設定好的劇情，所以我不需要知道你知道的那些。而你，你魂穿在這個低等仆役身上，說白了就是個NPC而已，無論你怎麽掙紮，係統都會卡死你，你一輩子也別想脫離這個賤籍身份，除非……“她站起身，眼神中劃過一絲陰狠，“聽說死了，魂魄就能回去，雖然你在現實中也是個沒用的、任人輕視擺弄隻會對妻子耍橫的廢物，好歹也是靳家三少，一輩子混當混當也就過去了，何必
    在這個世界苦捱呢，你說是吧？“
    她輕輕笑著走出柴房，雖然剛才言語刻薄惡毒，字字誅心，但不得不說，她很痛快，結婚三年了，她第一次這麽痛快。
    夜風拂麵，顏惜夕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竟然引導他自盡，而且是在她並不確定自殺後是否真能重返現實的情況下。她真的已經恨他至此了嗎？
    “大人。“周驄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嚇得她一個激靈。回頭見他披著外袍站在月光下，手中捧著一盞熱茶，“夜深露重，喝點安神茶吧。“
    顏惜夕接過茶盞，指尖不經意觸到他的手指，兩人俱是一愣。
    “周驄，“她突然問，“若有一日你發現，我並非你想象的那種人...你會如何？“
    周驄怔了怔，隨即笑了：“下官眼拙，隻知道大人是灤縣百姓的青天，是...“他頓了頓，聲音輕了幾分，“是下官願意追隨一生的人。“
    月光下，他清俊的側臉鍍著一層銀輝，眼神真摯得讓顏惜夕心頭一顫。這一刻，她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世界，她早已不是那個被丈夫輕視的現代女性。她是顏惜夕，是灤縣的青天大老爺，是有人願意誓死追隨的...那個人。
    “謝謝。“她輕聲道，將茶一飲而盡。茶水溫熱，一直暖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