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辭懇切，邏輯縝密，將一段完全虛構的經曆編織得天衣無縫，細節逼真，情緒到位，說到緊張處，連呼吸都刻意調整得急促幾分，仿佛真的曾深入虎穴，與無形的巨擘鬥智鬥勇。
    跪在一旁的青柳聽得目瞪口呆。她明明全程跟隨，深知大人所言十有八九皆是…皆是藝術加工，可看著顏惜夕那副煞有介事、沉凝鄭重的模樣，聽著那跌宕起伏、環環相扣的“經曆”，她幾乎都要相信自家大人真的獨自完成了這般驚天動地的探查壯舉！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難以置信和近乎崇拜的光芒——大人這信口開河、麵不改色的本事，簡直是神乎其技！
    顏惜夕眼角餘光瞥見青柳那副“大人您好厲害我好崇拜”的表情，心下不由失笑。這算什麽？在現代職場，幫那個渣男前夫管理公司時，下麵的人為了推卸責任、誇大功勞，比這更離譜的匯報她都不知道聽過多少遍。早已練就了一身透過現象看本質（以及熟練運用此技能）的本事。隻要核心目標達成，過程如何粉飾，無關緊要。
    果然，謝司言聽完她這一番“聲情並茂”的匯報，緩緩頷首，臉上露出了讚賞之色：“難為你了。深入虎穴，有此收獲，實屬大功一件。陛下若是知曉，定然欣慰。”
    顏惜夕適時地露出謙遜神態：“為陛下分憂，為司言效力，是屬下本分。”
    然而，她話鋒一轉，神色陡然變得極其凝重，聲音也壓低了數分：“隻是…大人，屬下在探查過程中，還察覺到一些…一些更令人不安的跡象。此事關乎重大，請恕屬下鬥膽，請大人屏退左右。”
    謝司言眸光微閃，審視地看了顏惜夕片刻，終是輕輕抬了抬手。侍立在旁的幾名宮女太監立刻無聲地躬身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房門。
    值房內隻剩下她二人與青柳。
    顏惜夕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有她們三人能聽見：“大人，屬下懷疑…樓外樓能在我虞朝境內如此肆無忌憚，其背後並不簡單。”
    她停頓了一下，觀察著謝司言的反應，見對方神色依舊平靜，但眼神已微微凝起，才繼續道：“其情報網絡之精準，滲透範圍之廣，行動之高效，絕非單純依靠金錢所能維係。屬下大膽推測…我朝內部，甚至…甚至京畿要員之中，恐怕早已有人被其腐蝕拉攏，與之暗通款曲，為其提供庇護乃至…更為緊要之物！”
    她刻意將“京畿要員”四個字咬得略重，隨即又拋出了更具體的疑點。
    “否則，那白家不過是個區區鄉紳，如何能搭上樓外樓這樣龐大的江湖勢力，又如何敢將修繕之銀向外輸送？所以屬下才不得不懷疑到京畿要員的頭上，也許他們中有些人已經在蠢蠢欲動了。您也知道，自文馨君在位再到咱們現今的女帝，朝中那些男臣們，表麵恭順，心底裏何曾真正服氣過？難保不會有人借此機會，裏通外國，以圖私利甚至…更甚。”
    她稍作停頓，觀察著謝司言細微的表情變化，見其眼神愈發幽深，便又添上了一把更旺的火，將自己在瀘州知府趙東萊家中的“發現”稍作修改，隱去拍賣會細節，隻強調遭遇：
    “再者，屬下在灤縣時，遭遇的是魘回齋的殺手追殺。大人明鑒，魘回齋正是樓外樓麾下最鋒利的爪牙之一。而在瀘州知府趙東萊的府邸，屬下更是遭遇了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魔頭——陰陽雙煞！這兩個老怪物，乃是凝碧淵魔首景吾的左右護法，凶名赫赫，等閑不會出山。一個朝廷命官的府邸，怎會有魔域頂尖高手坐鎮？這其中關聯，細思極恐！”
    顏惜夕的話語如同一步步精心布置的棋子，邏輯嚴密，疑點層層遞進。她並未直接說出結論，而是不斷拋出線索，引導著謝司言自己去聯想、去拚湊那最可怕的圖景。這是她在職場中學到的鐵律——再精準的推斷，也不能由你直接說出來蓋過上司的風頭，必須讓上司覺得這是他自己的英明決斷。
    果然，謝司言的眉頭越蹙越緊，指尖敲擊桌麵的速度無意識地加快。她腦海中飛速整合著顏惜夕提供的碎片信息：樓外樓、酈朝皇子、巨額資金、魔域高手、朝中可能的內應、對女帝統治心懷不滿的舊勢力…
    忽然，她敲擊桌麵的動作猛地停住！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
    樓外樓…魔域…
    凝碧淵魔首景吾…陰陽雙煞…
    酈朝皇子…爭奪皇位…
    勾結虞朝重臣…滲透內政…
    挑起中原武林與魔域紛爭…
    所有這些看似分散的線索，瞬間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了起來！
    那位隱藏在樓外樓背後的酈朝皇子，其野心恐怕遠遠不止於爭奪酈朝皇位！他極有可能已經與魔域勾結，一邊利用魔域與中原武林的世仇，挑起幹戈，借機削弱中原武林的力量，同時擴張樓外樓的勢力範圍；另一邊，則在虞朝內部培植代理人，腐蝕重臣，竊取機密，甚至可能意圖顛覆虞朝政權！
    其最終目的…或許是攪亂天下，從中漁利，甚至…是鯨吞天下！
    這個念頭太過駭人聽聞，以至於以謝司言的城府和定力，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指尖微微發涼。
    幾乎是同時，跪在下方的顏惜夕，似乎也被自己引導出的這個可怕推論所震撼，極其應景地輕輕打了一個寒噤。
    主仆二人（至少表麵上是），在這寂靜的值房內，因一個尚未完全證實卻極可能接近真相的可怕猜測，同時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值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燭火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良久，謝司言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你的懷疑…甚是有理。”
    她抬起眼，目光複雜地看了顏惜夕一眼，其中包含了讚賞、警惕，以及更深的算計：“此事牽扯太大，已遠超你我能決斷之範疇。你今日所言，我會立刻密奏陛下。在此期間…”
    她頓了頓，語氣加重：“你需謹記，今日在此所說的一切，絕不可再對第六人提起！包括你所有的猜測和推斷，明白嗎？”
    “屬下明白！定當守口如瓶！”顏惜夕立刻斬釘截鐵地保證。
    “很好。”謝司言揉了揉眉心，似乎也感到了一絲疲憊，“你先回驛館好生歇息。此次差事，你做得很好，陛下必有重賞。至於後續該如何行事，待我麵聖之後，自有旨意。”
    “是！謝大人！屬下告退！”顏惜夕知道火候已到，不再多言，恭敬行禮後，帶著青柳退出了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