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從傍晚開始下的。
    起初隻是零星幾點，砸在江城老城區的青石板路上，濺不起多大水花。可到了晚上九點，雨勢驟然變大，豆大的雨點裹著冷風，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紮在陸辰裸露的皮膚上。
    他趴在狹窄的巷口，背部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胸口悶得發慌。雨水混著額頭的血，流進眼睛裏，視線一片模糊，隻能隱約看到巷口路燈下，那幾個穿著黑色雨衣的人影正轉身離開，腳步踩在水窪裏，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在為他的死亡倒計時。
    “為什麽……”
    陸辰想開口，喉嚨裏卻隻能擠出嘶啞的氣音，血沫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滿是積水的地麵上，暈開一小片淡紅色的漣漪，又很快被雨水衝散。
    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身體越來越冷，就像前世那個同樣冰冷的冬天——父親因為投資失敗跳樓未遂，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母親每天以淚洗麵，家裏欠著十幾萬的外債，而他，卻連一份能按時發工資的工作都找不到。
    不，比那個冬天更冷。
    至少那個冬天，他還有林風。
    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會把自己省下來的飯錢塞給他，會陪著他在醫院走廊裏蹲一夜，會拍著胸脯說“辰子，有我呢，咱們一起扛”。
    可現在，林風在哪？
    陸辰的意識開始不受控製地渙散，前世的畫麵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裏飛速閃過——
    十八歲那年，高三，距離高考還有97天。林風因為不小心撞掉了校霸周虎的鋼筆，被周虎堵在小巷裏打。他聽說後，腦子一熱就衝了過去，拿起地上的磚頭砸了周虎的胳膊。結果，周虎住院，他和林風都被學校記過，還被派出所拘留了半個月。
    就是那半個月，錯過了最關鍵的複習期。高考時，他和林風都名落孫山，隻能去讀本地的專科院校。
    大專三年，他渾渾噩噩，每天逃課打遊戲，林風卻在拚命兼職，還勸他“辰子，咱們不能一直這樣，得幹點正事”。可他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反正已經這樣了，還能好到哪去”，把林風的話當成耳旁風。
    畢業那年，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建材銷售的工作，跟著老板跑業務，攢了點經驗，也摸清了行業門道。他想拉著林風一起創業，做建材中介，專門對接裝修公司和廠家，賺中間差價。林風二話沒說，把自己攢的五萬塊全部拿了出來，還找家裏借了三萬。
    他們的小公司剛有點起色，訂單慢慢多了起來，他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相信了張浩。
    那個高中時就跟在他身邊，一口一個“辰哥”叫著的男生，那個在他被拘留時，假惺惺地去派出所看他，說“辰哥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阿姨”的“好兄弟”。
    張浩說自己有個親戚是做裝修的，手裏有大單子，想跟他們合作。他沒多想，把公司的核心客戶資料都給了張浩，還帶著張浩去見了幾個重要的廠家負責人。
    結果，半個月後，張浩帶著那些客戶和廠家，自己開了家建材公司，搶走了他們所有的訂單。林風去找張浩理論，被張浩的人打了一頓，腿都打斷了。
    他氣瘋了，拿著刀去找張浩拚命，卻被張浩反咬一口，說他持刀傷人，差點又被抓進去。母親哭著求他，說“辰子，你不能再出事了，你爸還在醫院呢”，他才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從那以後，他的人生就徹底墜入了深淵。公司倒閉，欠了一屁股債，林風因為腿傷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幹重活，隻能在家附近開個小賣部糊口。而他，隻能去工地搬磚，每天累得像條狗，卻連母親的醫藥費都湊不夠。
    蘇晴呢？
    那個高中時坐在他斜前方，紮著馬尾辮，笑起來有兩個淺淺酒窩的女生。他暗戀了她整整三年，卻因為自己的懦弱和一事無成，連跟她表白的勇氣都沒有。後來聽說，她大學畢業後，嫁給了張浩。
    張浩……
    想到這個名字，陸辰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窒息。
    就在剛才，他在工地幹完活，路過林風的小賣部，看到林風正被幾個男人圍著打。他衝上去才知道，那些人是張浩派來的——林風的小賣部擋住了張浩開發樓盤的路，張浩想讓林風搬走，林風不同意，就遭了報複。
    他想保護林風，卻被那幾個男人打倒在地，其中一個人用鋼管狠狠砸在他的背上，嘴裏還罵著“不知死活的東西，跟張總作對，找死！”
    原來，他到死，都沒能保護好自己想保護的人。
    原來，他的一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不甘心……”
    陸辰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麵上蜷縮起來，指甲深深嵌進泥濘裏。他好恨，恨自己的衝動，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識人不清，更恨自己沒能給父母、給林風、給蘇晴一個好的結局。
    如果……如果能重來一次……
    他一定不會再那麽傻，一定不會再相信張浩，一定不會錯過高考，一定不會讓林風受委屈，一定不會讓蘇晴被張浩欺騙，一定不會讓家裏落到那般田地……
    意識越來越模糊，耳邊的雨聲仿佛也越來越遠。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越來越輕，像一片羽毛，慢慢飄向空中。
    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
    “陸辰！陸辰！醒醒！老班盯著你呢！”
    誰？
    誰在叫他？
    陸辰的意識像是沉在深海裏，聽到了一絲微弱的聲音，卻怎麽也抓不住。他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像灌了鉛，怎麽也抬不起來。
    “啪！”
    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卻讓他的意識瞬間清醒了幾分。
    “別睡了，趕緊起來，老班剛才瞪你好幾眼了！”
    熟悉的聲音，帶著點焦急，還有點憨厚。
    陸辰猛地睜開眼睛。
    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上，讓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他眨了眨眼，適應了光線後，才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
    不是冰冷的小巷，不是黑暗的醫院，而是……一間教室？
    白色的牆壁，刷著綠色油漆的黑板，整齊排列的課桌椅，課桌上堆滿了書本和試卷，還有貼在牆上的“距離高考還有XX天”的標語……
    這是……高三的教室？
    陸辰的心髒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邊拍他胳膊的人。
    那是一個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男生，頭發有點亂，臉上帶著點嬰兒肥，眼神裏滿是焦急，正對著他擠眉弄眼，嘴裏還小聲嘀咕著“快坐好，老班在講台上呢”。
    林風？
    陸辰的瞳孔驟然收縮。
    眼前的林風，年輕、鮮活，沒有後來因為腿傷留下的跛腳，沒有因為生活壓力而布滿皺紋的臉，更沒有那種看透世事的疲憊。這是十八歲的林風，是那個還會跟他一起逃課去上網，一起在操場邊吃泡麵，一起暢想未來的林風！
    怎麽回事？
    難道……他沒死？
    還是說，他出現了幻覺？
    陸辰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有傷口，沒有血跡，隻有一點溫熱的觸感。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後背，沒有撕裂般的劇痛，沒有冰冷的雨水，隻有校服布料的粗糙感。
    他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年輕的手，手指修長，沒有因為長期搬磚而磨出的厚繭，沒有因為受傷而留下的疤痕，指甲縫裏也沒有水泥和泥土的痕跡。
    這不是他三十歲的手，這是他十八歲的手！
    陸辰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他猛地轉頭，看向黑板。
    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筆寫著幾行字，最上麵一行，是數學公式，中間是幾道例題，而最右邊，用紅色的粉筆醒目地寫著——
    “距離2008年高考還有98天”。
    2008年？
    98天？
    陸辰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一片空白。
    他記得很清楚，前世他被張浩雇人打死的那天，是2018年的6月——距離他十八歲，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可現在，黑板上寫著2008年高考倒計時98天，也就是說，現在是2008年的3月10日？
    他……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十八歲，回到了高三，回到了距離高考還有98天的時候？
    回到了……所有悲劇開始之前？
    “陸辰，你發什麽呆呢？趕緊把昨天的卷子拿出來，老班要講了！”
    林風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小聲提醒道。
    陸辰猛地回神，看向林風，嘴唇動了動，卻因為太過激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裏不受控製地泛起了淚光，視線再次變得模糊——這一次，不是因為血和雨，而是因為喜悅，因為難以置信，因為失而複得的慶幸。
    他真的……回來了。
    他真的有機會，重新來過！
    “我……”陸辰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翻湧的情緒，聲音還有點沙啞，“我知道了，馬上拿。”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課桌。
    課桌上堆滿了書本，有數學課本、物理練習冊、英語單詞本，還有一疊厚厚的試卷。他伸手，拿起最上麵的一張試卷，試卷的右上角，寫著他的名字——陸辰，還有一個紅色的分數：523。
    這是他高三上學期期末考的分數，前世，他就是因為這個分數，被老師說是“考專科都懸”，也是因為這個分數，他才破罐子破摔，開始逃課打遊戲。
    可現在，看到這個分數，他卻一點都不覺得沮喪，反而覺得無比珍貴。
    523分又怎麽樣？距離高考還有98天，他有前世的記憶，知道哪些是高考的重點，知道哪些題型會出現在考卷上，他完全有機會，把分數提上去，考上他前世夢寐以求的江城大學！
    還有林風……
    陸辰轉頭，再次看向身邊的林風。林風已經拿出了試卷，正低著頭，用筆在上麵畫著什麽，眉頭微微皺著，看起來有點吃力。
    前世，就是明天，3月11日的下午放學後，林風會因為撞掉周虎的鋼筆，被周虎堵在學校後麵的小巷裏打。而他，會因為衝動，拿著磚頭砸傷周虎，最後兩人都被拘留，錯過高考複習期。
    這是他們悲劇的開端。
    這一世，他絕對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他要阻止周虎，要保護林風，要讓林風順利參加高考，要讓林風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還有家裏的外債……
    前世，父親就是在2008年的4月份，因為輕信了一個所謂的“投資專家”，把家裏僅有的積蓄都投了進去，結果血本無歸，還欠了三萬塊的高利貸。母親因此一病不起，父親也因為自責，差點跳樓。
    這一世，他一定要阻止父親，不能讓父親再被騙！
    還有張浩……
    一想到這個名字，陸辰的眼神就冷了下來。前世，張浩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刻意接近他，對他噓寒問暖，為後來搶走他的創業項目埋下伏筆。
    這一世，他絕不會再相信張浩的鬼話，他會離張浩遠遠的，還會讓林風也看清張浩的真麵目！
    還有蘇晴……
    陸辰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了教室的前排。
    在第三排的位置，坐著一個女生。她紮著馬尾辮，穿著和他一樣的藍白校服，正低著頭，認真地聽老師講課，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看起來安靜又美好。
    那就是蘇晴。
    前世，他暗戀了她三年，卻連跟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後來，她嫁給了張浩，聽說過得並不幸福。
    這一世，他不會再錯過。他會努力提升自己，等他有能力的時候，他會向蘇晴表白，會保護她，不讓她被張浩欺騙，不讓她重蹈前世的覆轍。
    “叮鈴鈴——”
    下課鈴突然響了，打斷了陸辰的思緒。
    老師合上教案，對著全班同學說：“好了，這節課就講到這，大家把昨天的卷子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地方，下節課來問我。另外，提醒大家一句，距離高考越來越近了，都抓緊點時間，別再渾渾噩噩的了。”
    老師說完，拿起教案，走出了教室。
    教室裏瞬間變得熱鬧起來，同學們紛紛放下筆，開始交頭接耳，有的在討論題目，有的在計劃著中午吃什麽，還有的在抱怨作業太多。
    林風伸了個懶腰，對陸辰說：“辰子，中午去吃校外那家牛肉麵吧？聽說他們家今天加量不加價。”
    陸辰看著林風臉上純真的笑容，心裏一陣溫暖。他點了點頭，說：“好啊，不過，中午吃完飯後，你跟我一起走，別單獨走老巷子。”
    “啊？為什麽啊？”林風愣了一下，有點疑惑地看著陸辰，“我平時不都走老巷子嗎？近啊。”
    “別問那麽多，聽我的就對了。”陸辰沒有解釋太多，他知道現在跟林風說“你明天會被打”，林風肯定不會相信，還會覺得他神經兮兮的。
    他隻能先讓林風避開老巷子，等明天過了，再跟林風解釋。
    林風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行，聽你的。”
    陸辰笑了笑，拍了拍林風的肩膀。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帶著點虛偽的熱情：“辰哥，林風，你們中午去哪吃啊？帶上我唄？”
    陸辰的身體猛地一僵，這個聲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身後。
    一個穿著同樣校服的男生，正笑眯眯地看著他，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眼神裏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正是十八歲的張浩。
    看到張浩的臉，陸辰的拳頭下意識地攥緊了，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前世的背叛、欺騙、羞辱，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讓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現在還不是跟張浩撕破臉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恨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淡淡地說：“不用了，我跟林風還有事。”
    說完，他不再看張浩，轉頭對林風說：“走，咱們去食堂打飯，吃完趕緊回來做題。”
    林風雖然不知道陸辰為什麽對張浩這麽冷淡，但還是點了點頭，跟著陸辰站了起來，拿起飯卡，朝著教室門口走去。
    張浩看著陸辰和林風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疑惑和不悅，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轉身跟其他同學聊了起來。
    陸辰和林風走出教室，沿著走廊往食堂走去。
    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灑在地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斑。陸辰看著身邊的林風，看著走廊裏來來往往的同學，看著牆上“備戰高考”的標語，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一世，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他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林風的命運，改變家人的命運。
    他要讓所有傷害過他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要讓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還有98天高考，還有一天，林風就會遇到危險。
    他沒有時間浪費。
    陸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那是一部老舊的諾基亞，是前世母親省吃儉用給他買的。他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日期。
    2008年3月10日。
    沒錯，就是今天。
    他點開通訊錄，找到了周虎的名字——前世，他就是因為跟周虎打架，才留下了周虎的手機號。
    他盯著屏幕上的號碼，眼神銳利。
    周虎，明天，我不會再讓你傷害林風。
    這一世的遊戲，該由我來製定規則了。
    陸辰攥緊手機，腳步變得更加堅定。
    一場屬於他的逆襲，從這個陽光明媚的高三上午，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