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奏對(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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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後殿
天後也沒有枯等,與國師慕容玥詢問薛芷畫一路上的見聞。
“自慶王謀逆之後,天下妖邪作亂之事漸多,諸地天象異變頻頻,田畝欠收,再加上諸官府州縣官員橫征暴斂,百姓逃戶至江南者眾,鄉野之間,衣不蔽體者,隨處可見。”薛芷畫說著,語氣漸漸沉重。
天後歎道:“去歲雲州大雪,雲州刺史來報,凍死凍斃者不少,去歲夏五月,蒲州大旱,蝗蟲鋪天蓋地,蒲州刺史來報,不少百姓拖家帶口至西京就食。”
“蒲州大旱,乃是旱魃逞凶,蝗妖肆虐。”慕容玥道。
“狼子野心之徒以天象災異,含沙射影於朕,縱堯舜之時,也是旱三年,澇三年。”天後頷了頷首,聲音幽冷,道:“真當朕不知是彼等從中作梗,勾結妖孽,殘害百姓?”
就在這時,卻見內監稟告道:“天後娘娘,高內侍回來了。”
“宣。”
不大一會兒,高延福領著一個身形頎長,青衫直裰的少年舉步進入殿中。
天後凝眸看向那少年,暗道,好一個氣度翩然的少年郎。
形象可以說完美符合了天後對國士的想象。
不說容貌,就這種出塵灑脫,超然於世的氣度——謫仙人!
而慕容玥看向那少年,目帶探尋之色。
此人,武道修為第一境?當然這說明不了什麽。
“草民見過天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沈羨躬身見禮。
“沈先生平身,來人,看座。”
“謝娘娘。”沈羨起得身來,這才看到天後完整的麵容。
方額廣頤,鳳睛龍頸,風華絕代,威勢端嚴。
天後臉上笑意和煦,一掃先前之冷冽:“沈先生方才的奏疏,朕閱覽之後,隻覺晨鍾暮鼓,如飲澧釀,先生微言大義,條理清晰,但朕心頭還有許多困惑,還要請教先生。”
此刻,這位九州至尊手中仍拿著沈羨的奏疏,生動詮釋了什麽叫愛不釋手。
沈羨道:“策疏所容篇幅有限,未及細展,還請聖後娘娘見諒。”
其實,他是故意的,策疏本身就不可能具體到實施細則,否則,都能拿到操作手冊了,還要他幹啥?
天後迫不及待問道:“未知這開武舉,如何開設武院?”
沈羨道:“聖後已在神都的麒麟閣已設麒麟榜,可順勢在各級府縣建立武學,普及武道功法,培養武道子弟,不使道門一家獨大。”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資格修煉道法,這些人要培養武道,吸納至軍隊。
慕容玥先是下意識皺了皺眉,但旋即舒展開來。
修性不修命,臨了一場空。
天後點了點頭,覺得實施可行性比較大,問道:“妖律,具體又該如何擬製?”
沈羨道:“妖律,我可著手為聖後編纂,同時朱雀司協同將天下妖類以善惡、種類、習性,編成《九州妖魔圖鑒》,不僅是妖律,約束道人的道律也當頒布,無斬妖榜之功績,不再受朝廷道田供奉。”
前世身為一個法學生,法學素養早已厚實,更不必說動輒行使緊急立法權。
“太清、上清還好說,玉清道人一定會反對。”天後道。
慕容玥道:“太清不問世俗,淡漠蒼生,不少道人寧願不領道田供奉,也不想受朝廷約束。”
歸根到底,李景立國之初,開國君主仰仗道門很多,甚至攀附太清,自稱祖上曾是太清後人。
沈羨說道:“太清一脈,畢竟還是少數,況且,太清一脈也不全都是這般。”
慕容玥清聲道:“太清一脈四洞二派,也有願意斬妖除魔的。”
天後道:“就依沈先生之言,不過還當徐徐圖之。”
她已經明了,分化拉攏,以理服之,以情感之,以利誘之。
沈羨道:“天下道議之權,當歸於上,不得妄議中樞道政,聖後娘娘廣開科舉之前,可以報紙等途向百姓宣揚教化仙俠之道。”
換句話說,要先和道門爭奪輿論話語權。
“仙俠之道?”慕容玥聽著這四個字,壓抑著心頭的一絲悸動,問道:“何謂……仙俠之道?”
“仙俠之道,在山為仙,下山為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仙之聖者,垂憐蒼生。”沈羨聲音抑揚頓挫,幾如金石。
在空曠的殿中,清泠激越,猶如仙音,讓人心生肅穆之意。
“人道洪流,勢如星河,浩浩蕩蕩,亙古不朽,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三清大教,不論是以己心代天心,還是以己心闡天心,亦或是截取一線天機,都離不得人道永昌!”
而慕容玥聞聽此言,如遭雷擊,心頭卻不由一震。
因為,這都是她的道!
但眼前少年卻用一種新穎而直觀的觀點講出來,可以說沈羨在這一刻,不僅是人道和仙道之辯,更是涉及到了天道。
如果不是修為不值一提,說是道尊下凡都有人信。
開宗立派,自成一家。
慕容玥心緒激蕩,原本冰肌玉骨的玉頰泛起一抹暈紅,體內的氣息似乎都微微上浮,原本停滯在第七境巔峰的修為,似要向第八境邁進。
沈羨此刻的口吻,說是聖人講道,都不為過。
點評三教,也就道祖有這個底氣。
這本就是一個崇尚談玄論道的時代,沈羨不知道站在多少思想巨人的肩膀上,愈是修為高深之人,愈是敬畏天道,愈是能夠感受到少年話語之中的微言大義。
天後目光看向那少年,心頭也有幾許激蕩。
天後雖不盡知天道,但卻知仙俠之道,乃是三教都要臣服人皇。
這話大對人主脾性。
顧南燭目光複雜地看向那少年,忽而開口道:“地方郡望豪強在地方勢力上盤根錯節,借助子弟在地方為小吏,對朝廷政令陽奉陰違,如何根治?”
談玄論道終究是袖手空談,策疏也有可能是紙上談兵,一切都要看治世之才。
否則,她一定諫言天後,此人乃江湖術士之流,不可輕信。
“逢進必考,汰換官吏。”沈羨道。
這一招,專治中縣幹部的近親繁殖。
“逢進必考?”
天後嚼嚼著這四個字,麵上若有所思。
沈羨神態瀟然,道:“舉行國、道兩級選調考試,統一命題,選拔基層實務官吏,分配地方,縱然地方豪強也不都能恩蔭入仕,彼等庶出子弟如要當官,牽連家中,就可為朝廷所用,同時鄉野文才之士,因出身門第,不得其門而入,如能考試為吏,也能少滋事端。”
這其實就是另外一個時空,漢武帝時期的“推恩令”版本。
刺史、縣令等所在的門閥,不是隻有一個兒子,他還有其他庶出子弟,這些人想不想進步?
還有大量鄉野村民出身的子弟,彼等通過考試進入基層,這些才是皇權的堅實擁躉。
否則,真要出黃巢了。
當然,還要普及法治和仁德等忠君愛國教育,通過簡化字降低獲取知識的成本,五姓七望為什麽強大?
就是因為他們家中藏書眾多,詩書傳家,考道經,窮人家的孩子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但此舉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為,不僅要在意識形態和文化命脈上掘道家的根,還要在選官任人的方式上肅清道家流毒,這一步肯定會迎來反撲,隻能步步為營,逐漸蠶食。
“同時中樞對基層官吏,擇其才幹優長者遴選至中樞六部,州縣地方,以人事調動天下英傑。”沈羨道。
這些在後世都是成熟的政治經驗,信手拈來。
“遴選?”天後翠麗柳眉之下,美眸已經發亮,心緒激蕩。
這個比試官製、自薦可要更加動搖門蔭之製。
或者說,沈羨掌握的是一套又一套的殺招和組合拳,莫急,總有一款適合你。
蒸饃,你不扶器嗎?
此刻,殿中已經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都在消化眼前少年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