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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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管製】和【訓導】都升到lv.4時,鄧才英總算處理完事情回來了。
他如他所說那般親自登門拜謝,並平靜地說從今以後他會淡出江湖,不再沾染這些是是非非。
聽起來像是對江湖徹底失望了。
巫真對此並未發表什麽意見,直到她發現鄧才英選的隱居地點是在青泥鎮,還時不時就跑過來找她,最近跑得更勤,江枕雪的臉上已經三天都沒有笑意了。
是的,連那種十分虛偽的微笑都沒了,像她去年冬天堆的小雪人,雪砌成的雕塑一般安安靜靜的。
也不好說鄧才英有沒有察覺不對,總之是十分頑強地堅持來找,還給她帶來了些冉婆婆的消息,說冉婆婆過段時間也會來青泥鎮。她覺得巫真在的地方風水好,最起碼肯定比飛星山莊要好。顯然,賀老莊主的真麵目這次屬實是給冉婆婆惡心得不輕。
巫真:“好哇好哇。”
玩家完全沒有什麽意見。倒不如說,她對有用npc知道自覺搬到離玩家近的地方的這個行為十分滿意。
冉婆婆年輕時也是驚才絕豔的人物,她以兵器鑄造為名,卻不隻會兵器鑄造,像是機關術她也十分精通,對琴棋書畫也有所涉獵,在察覺到這一點後,巫真把拜訪冉婆婆加進了每日日程。
有老師帶著,進度可比自己摸索快多了。玩家雖然去年還是完全的文盲,但學習速度隻快不慢,冉婆婆越看她越喜歡,儼然有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的意思,不過並沒有要求她拜師,像是對她的來曆有什麽誤解。
巫真想到自己的【來曆不明之人】的詞條,覺得就算有什麽誤解也無傷大雅。
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到底來自何方。
江枕雪最近出門的次數更多了一些,偶爾【事件】欄裏還會出現“身上帶有一絲血腥味”這樣的描述。
這遊戲裏每一個npc都有自己的事做,很有活人感,玩家雖然有些好奇江枕雪的經曆,但看他會自己回家,也就沒再過多在意。畢竟修真界嘛,打打殺殺也實屬正常。
她翻了翻自己的下一階段計劃,愉快地再次投入了天工技能的學習之中。
…
與此同時。
相隔萬裏的昆延山秘境之內,晨霧蒙蒙,血氣彌漫。
白衣青年淌過屍山血海,慢條斯理地踏水而行,在已被鮮血染紅的靈池中央,摘下了散發著瑩瑩輝光的仙草。
不遠處,一條幾人高的惡蛟屍首倒在池中,觀其傷勢,儼然是被人一擊斃命,沒有分毫反抗的餘地。
天邊一道流光閃過,一道身影出現在離白衣青年十幾丈遠的位置,見此情景沒有分毫意外,隻是對他拱手笑道:“江道友,別來無恙。”
那人於是側過頭,似乎是在記憶裏尋找了一番他的存在,露出一個禮節性的淡笑。
“原是仲道友。”他道:“確是許久未見了。”
這語氣看似溫和,實則冷淡,仲象也不在意,隻是忍不住道:“仲某聽聞那迎風派一夜之間地崩山摧,隻餘藏書樓佇立門中,便知道友平安無事,如今看來,道友果真吉人自有天相。”
他觀其靈機內斂,修為隱而不露,心下有些感慨。
迎風派能遇到江道友這樣的天才,那是多少代前輩修來的福分,竟不知珍惜,反覬覦起那一副仙骨來,在江道友除魔受傷時借機圍殺,鬧得整個南州各仙門震動。足足月餘之後,追殺又於某一日突然平息,那幾位參與圍殺的迎風派鎮派長老同時銷聲匿跡。
所有人都覺得,那一身仙骨的天才必是已然身死道消,直到數月之前,迎風派上上下下曾參與過此事的門人逐一身滅,後山卻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反應,他們才明白過來,死在那場圍殺下的,究竟是誰。
仲象是少有的並不覺得太意外的人。
他曾與江去骨有過幾麵之緣,還受過對方恩情,知曉此人聰慧過人又心黑手狠,不像是會對迎風派的覬覦之心一無所知之人,定對此有所準備。
不過,就算如此,迎風派所做的事也是刷新他對這些老骨頭的認知了。那次圍殺他算過,近乎十死無生,唯一的一線生機飄渺不定,好在最後平安。
“我原以為道友不會再回南州了。”仲象收回思緒,笑著說道:“想來是道祖也不願仲某曾經的承諾無法實現,今日正正好與道友相逢於秘境之中,便容仲某為道友起一卦罷。”
說著,他取出法器,催動靈機,盤坐於石上,當場起了一卦。
……
不知是看到了什麽,仲象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下意識抬起頭看向收起劍的白衣青年,對方顯然對他的卦象完全不感興趣,像是掐指算了時間,便轉身要走。
“等等。”仲象豁然站起身,說道。
他用一種幾乎稱得上是複雜的目光注視著那道雪白的背影,片刻後,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
“道友……仙凡殊途。”
“……”
隔著重重白霧,身形頎長的青年似乎微微側過了身,安靜而仿若無物的目光,在仲象的身上短暫停留。
有無邊的靜謐蔓延開來。
江去骨未發一言。
他收回了視線。
那道淡白至極的身影逐漸遠去,在晨霧之中隱沒無形,仲象最終也沒有看到他的神情,聽到他哪怕一個字的回複。
仲象在原地呆愣片刻,下意識取出星盤,想要再起卦去算那個人——那個凡人的來曆,卻無論如何也占不出,直到識海一片刺痛,不得已停下了卜算。
“江道友……你這是何苦啊。”
良久,他長長歎道。
現在想來,這座秘境於江道友根本無用,他卻特意來取的那株仙草,正是傳聞中令凡人也可踏上修行之路的、洗經伐髓的靈物。
恐怕,就連回到南州……也隻是為了迎風派那代代相傳,記載著無數奇珍的藏書樓吧。
“師兄,原來你在這裏!”又是一道流光飛現,一青衫年輕道人落下,見仲象神情不對,不由問:“怎麽了?……剛剛有誰在這裏嗎?”
仲象道:“是江道友。”
“江道友……江去骨?”那男子訝然道。
“還是別喚他江去骨為好。”
仲象冷笑一聲:“去骨,取骨……哼。迎風派。”
他搖了搖頭。
“罷了……走吧,我們也該返回宗門了。”
……
江去骨在竹林外收回靈劍。
他步行往竹林深處走去,走到一半想起身上沾著未散盡的血味,於是停下來,用術法仔仔細細地清理了一遍氣味,才再次邁開步子。
穿過竹林,淌過湖水,他推開凡人宅邸的大門。
宅邸的主人正在院中認認真真地配藥。
她身旁的白須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一直在叫著“讓你救人不是讓你謀殺”,她顯然神遊天外完全沒有在聽,目光直覺般朝他掠了過來。
下一秒,那雙漆黑的眼睛倏地亮起,如同一支利箭撕開密不透風的陰雲。
她高興地衝他揮手,蒼白的麵容上綻開明亮的笑容。
“江枕雪!”她快樂地說:“你回來得正好;我就說我的藥是吃不死人的,你看,你不是就活得好好的嗎?”
聽到這樣的話,她旁邊的老人看起來快暈過去了。
“……”
“江枕雪?”
她歪了歪頭,又喚了一聲,像是疑惑於他為何沒有反應。
江枕雪眨了下眼睛。
他像是在看她,或者說是凝視也不為過,隻不過這道目光更細更密,不含有任何可能招致不適的危險性。那種輕飄飄的,又仿佛帶著某種重量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冰涼如水的月光,將她從上到下全然地籠罩。
青年又眨了下眼睛,這次像是在確認她的存在似的。
而後,他緩慢地笑起來。
“嗯。”他說:“我回來了。”
巫真看了他一眼,敏銳地發覺他的狀態不太對。要說的話,就好像她當日沒有把他從雪地裏撿回來,而是放任他躺在深雪之下,從白天直到黑夜,循環往複,直到身軀與雪水一同冰冷——一樣。
“……”
玩家看了一眼時間,決定先繼續和冉婆婆帶來的神醫互相折磨。
這一個月裏,她已經差不多把冉婆婆會的東西全部學完了,麵板已然十分強大。冉婆婆喜歡她得緊,見玩家如此好學,似乎又對醫術十分苦手,便特意介紹了自己的好友,也就是一位早已出世的神醫來教她醫術。
神醫聽冉婆婆對她大為讚賞,是懷著極大的熱情與期待前往青泥鎮的,見識過她幾乎沒有瓶頸的對各領域的天賦後大感驚奇,又覺得合眼緣,當場就決定留在這裏教她醫術,還想著有了這樣的學生百年之後也能安心閉上眼睛,然後就被玩家登峰造極的醫藥理解氣得眼睛瞪得像銅鈴。
巫真頭暈眼花地結束了今天的課業,和老師愉快再見,轉頭便見江枕雪還在門前安靜地看著自己。
“你站在那裏做什麽?”
她伸出手,理所當然地說:
“江枕雪,來我這裏。”
……
門前站立著的青年似乎微微偏了下頭。
下一秒,他邁起步子,順從地走到她身前,離得近了,巫真能嗅到他身上帶著的極淡的、露水的氣息,是一種清冽而幽隱的潮濕感。
去水邊了麽?
玩家一邊隨意猜測著,一邊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往下拉去,直到與坐著的自己的視線齊平。
江枕雪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他依著她的力道彎下腰,似乎為了保持平衡,一隻手被她拉著,另一隻手便無意般地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於是整個人輕輕籠罩下來,光線被完全遮擋,投下大片的陰影。
——以至於那雙眼睛,似乎也不再帶有朦朧的灰調,在陰影裏,顯出一片清晰的,沉靜的黑。
江枕雪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垂下眼睛,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她的身上,一點點地,仔細地描摹她的麵容。
……
好想……
“江枕雪。”
忽地,一隻有些冰涼的手貼上他的側臉。
“發生什麽事了麽?”她抬起頭,靠近,呼吸著,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全然地注視他。
溫熱的吐息幾乎縈繞在他的唇側。
她就這麽無知無覺地,用冷酷到可怕的語氣,說:“如果有人欺負你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去殺了他。”
——她是認真的。
是真的、這麽想的。
“……”
江枕雪定定地看著她。
良久,他似乎笑了起來,微笑著,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半響,回了一個“好”字。
巫真卻仍在思索,她想調出江枕雪的履曆看,又似乎有什麽在限製著,看不到。
所以是發生什麽了?
江枕雪這個名字是她取的,是作為她的仙緣被帶回來的,她理所當然地把他當自己人,甚至是自己的人——因此發覺他可能在外麵遇到了什麽後,玩家有些不快。
所以,為什麽會看不到呢?是因為等級不夠,或者仙凡有別之類的?
啊。
她想起來了,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有什麽意外了吧——
“是這樣的。”
於是,巫真抬起頭來,看向一動不動的江枕雪,恍然大悟一般地、輕快地說:
“其實,我本來準備問你要不要做我夫君來著——在很多天之前,結果好像一下子睡過頭給忘……”
話音未落,身前半垂著眼簾的青年忽然抬起了眼。
……………什麽?
那雙漂亮的眼睛,緩慢地微微睜大。
“你說……什麽?”
好像突然不知該如何說話,他輕緩地、一字一句地問道。
如有實質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緊緊地盯住了她,像是在確認她的話,真實而確切地存在一樣。
“沒有聽懂嗎?”巫真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就是結為道侶——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