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披甲不難,開弓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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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夜鄉勇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廂房內的死寂持續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周德海那張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隻剩下蠟黃與驚懼。
    他與李老爺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從對方的瞳孔深處,看到了恐懼。
    再不敢多言半句。
    兩人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身子緊緊貼著牆根的陰影,一溜煙地鑽回了各自的臥房。
    仿佛那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們。
    他們猜得沒錯。
    鄔堡最高的角樓之上,一道身影如淵渟嶽峙,玄色的大氅在夜風中紋絲不動。
    沈澤的目光,清冷如冰,淡漠地注視著那兩道鬼祟的身影消失在院牆拐角,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譏誚。
    螻蟻之輩,也敢心生怨望?
    他身後,一名負責瞭望的鄉勇正伸長了脖子,聚精會神地盯著堡外遠處的黑暗,全神貫注。
    卻恰好錯過了堡內這微不足道的一幕。
    沈澤並未點破。
    “爺。”
    孫候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樓梯口。
    他盡量壓低了身形,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亢奮。
    “都準備好了!”
    沈澤緩緩頷首,轉身,邁步。
    二人一前一後,走下角樓,穿過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庭院。
    訓練場上,火把燒得劈啪作響。
    鄒虎如一尊門神,靜立於隊列之前。
    他身旁,五匹戰馬正不安地刨著蹄子,噴著白色的響鼻。
    見沈澤走近,鄒虎大步上前,抱拳甕聲甕氣地稟報。
    “主公,加上周家馬廄裏那匹老馬,一共搜羅出五匹。算上之前那幾個鄉紳孝敬的,咱們如今有六匹馬了!”
    這六匹馬,高矮肥瘦,毛色各異。
    其中一匹栗色公馬尤其神駿,肩高腿長,肌肉線條流暢,一看便是難得的良駒。
    其餘幾匹,雖稍顯遜色,卻也遠非鄉間馱貨的駑馬可比。
    鄒虎一把扯過那匹栗馬的韁繩,恭敬地遞到沈澤手上。
    沈澤接過韁繩,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麵前那列最精銳的披甲弓手。
    最終,他的視線在三人身上定格。
    “你們三個,出列!”
    三人聞聲而出,身形皆是矯健挺拔,眼神銳利。
    他們是沈澤從百餘人中,親手挑選出的佼佼者,無論是臂力還是眼力,都遠超常人。
    “從今日起,你們便是斥候馬隊。”
    沈澤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馬,弓,刀,便是你們的性命!”
    沒有多餘的廢話。
    三名弓手在鄒虎的安排下,各自牽過一匹戰馬,動作雖有些生澀,但眼神中的狂熱與激動!
    轉瞬之間,一支可以騎射索敵,可以提刀追殺,更可以縱馬哨探的披甲弓騎,便在這座小小的鄔堡中,雛形初現!
    孫候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隻覺得喉頭發幹,心髒狂跳。
    他的腦海中,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念頭。
    驚世駭俗!
    這三個人,月餘之前,不過是匣子嶺上幾個吃了上頓愁下頓,遊手好閑不著調的潑皮土匪!
    可現在呢?
    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身披冰冷鐵甲,挽得開強弓,舞得動戰刀!
    這還是人嗎?!
    孫候的敬畏,幾乎要從骨子裏溢出來。
    而一旁的鄒虎,卻早已習以為常,那張布滿虯須的臉上,隻有理所當然的崇拜。
    主公的手段,本就不是凡人能揣度的!
    次日,晨曦微露,寒氣刺骨。
    安平鄉以東三十裏外的一處荒野上,流寇的大營趴在雪白的大地上。
    無數衣衫襤褸的流民,像牲口一樣被驅趕著,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
    他們蜷縮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臉上滿是麻木與絕望。
    營地中心,幾頂破舊的帳篷胡亂立著。
    幾名眼神凶悍的老卒,正從帳篷裏鑽出來,手裏攥著皮鞭,不耐煩地抽打著那些圍在帳篷外的流民。
    “起來!都給老子起來!想凍死嗎?!”
    鞭子落下,卻隻有幾聲微弱的呻吟。
    更多的流民,早已在昨夜的嚴寒中失去了聲息,身體僵硬,與身下冰冷的土地凍成了一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名老卒抬眼望去,隻見一隊騎兵正從營地旁呼嘯而過,馬蹄卷起殘雪,氣勢洶洶。
    他渾濁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羨慕與嫉妒。
    “是楊爺的親衛馬隊……”
    那必然是整個流寇大軍中,最精銳的核心。
    吃的最好的糧,穿著最好的甲,也隻有他們,才有資格在這般天氣裏,人人有馬騎!
    那邊,馬隊為首的隊長勒住韁繩,側頭問向身旁一名斥候。
    “你小子當真看清了?一群鄉勇,也敢騎馬披甲?”
    那斥候小兵凍得鼻涕直流,卻賭咒發誓。
    “隊長!小的絕沒看錯!六個人,六匹馬!身上那甲,鋥亮!比咱們的都新!”
    此言一出,馬隊眾人皆是一陣哄笑。
    他們身上穿的,大多是從官軍屍體上扒下來的破損皮甲,上麵還帶著修補的痕跡。
    一群泥腿子出身的鄉勇,哪來的本事穿上比他們還好的完好短甲?
    隊長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冷笑,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嘿,管他哪來的!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弟兄們,咱們的甲,該換新的了!”
    在他眼中,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鄉勇隊伍,無疑是一群主動送上門的肥羊!
    話音剛落,他瞳孔猛地一縮。
    前方的地平線上,雪白的盡頭,幾個黑點正迅速放大。
    不多不少,正好六騎!
    隊長的笑容愈發得意,他猛地一夾馬腹,高聲呼喝。
    “小的們,跟我衝!十三對六,優勢在我!”
    然而,他沒有看到的是,那六騎並非是在倉皇逃竄,而是在一片平坦的雪原上,早已勒馬靜候多時。
    隊伍中,一個麵容尚顯稚嫩的少年,正眯著眼,遙遙望著衝來的敵騎。
    他叫劉飛,是沈澤在鄉勇中發掘出的璞玉,天生一副鷹隼般的眼力。
    “頭兒,對麵十三騎,隻有三張硬弓!”
    他身旁的鄒虎,聞言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滿是不屑。
    “硬弓可不像甲胄,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拉得開的。”
    披甲不難,開弓不易。
    這個道理,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