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討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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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啦!
    伴著秋風鑽入鋪子的是一個著粗布大襟衫,短闊褲,腳蹬草鞋頭背鬥笠,腰纏撩樵的漁民。
    皮膚黑得出奇,不是健康的小麥色。
    甫一進門就叫嚷:“夥計,夥計……”
    瞧見被白臉大漢拽出半個身子的夥計,背鬥笠的漁民登時上前,從撩樵抓出幾顆珍珠道:“當了!”
    “爺?”
    夥計先看了看抓著他的剽悍水匪。
    陸尋眯著眼睛放開。
    “番邦珍珠五顆,每顆四十兩,不知道這位爺是活當還是死當。”
    “幾多?”
    “活當四十,死當五十。”
    “死得!”
    夥計倒也痛快得很,發了當票和銀兩就把五顆明珠收起來。
    “奇了。”陸尋以為當鋪夥計編故事騙他,不想這就來了一位現身說法的。
    看那身被太陽曬出的黝黑,以及幹瘦的模樣,怎麽也不像富貴人家。
    打漁和種地都是苦功夫,看老天爺吃飯。
    地裏種不出明珠,河裏也打不上金子。
    陸尋抓住要離去的漁夫笑問:“這位兄弟在哪裏發了財,聽說左近漁夫都得到寶物前來典當。”
    漁夫猛掙一下,卻沒脫開,心頭惱怒道:“你管得著嗎,撒開,不然我報官了,巡夜的兵侯就在外麵。”
    陸尋不願意起爭執,他這顆腦袋是水匪寨主,盡管已經除了水寨,可是那時候幾乎動員整個縣衙和守城的兵力。
    萬一被巡夜兵丁認出來,他就得重新尋個身份了。
    鬆開手,目送漁夫離開當鋪被迎進三層山樓。
    大紅燈籠像是擇人而噬的惡獸眼。
    夥計小心翼翼地問:“爺,您還當嗎?”
    “當!你瞧瞧我這寶貝。”陸尋撚著玻璃彈球說道:“看看個頭、色澤,哪一樣不比他們送來的真。”
    其實就他這個最不真,別人送來至少是天然的,他這個是正兒八經的工業產品,流水線上出來的玻璃。
    當然,物以稀為貴,開什麽價兒都不為過。
    陸尋不貪,沒指望用幾顆彈球解決那筆大數目,隻想湊出求學和近些時日用度的盤纏。
    “恕小的眼拙,請入內堂一敘。”
    ……
    王四發跡了,彎了多年的腰杆子一下子繃的比直。
    手頭闊心也闊,往日裏他打魚從不敢在畫舫樓船前停留片刻,生怕龜公喝罵丫鬟迎送,心裏頭不得勁。
    現在他揣著忐忑卻又飄然傲氣的心情闖入醉樓。
    善於察言觀色的大茶壺迎上來,堆砌笑容,恭恭敬敬地倒上沏茶倒水,托著茶盤奉茶碗上前:“這位爺,可有相熟的姑娘。”
    “沒有。”
    “小的可以為這位爺介紹一番。”
    王四擺手,問:“有沒有一個居於小船畫舫,紮著杏色旗子,丫鬟很凶得理不饒人的,不知道彈的是琴,還是什麽其他器物。”
    大茶壺聞言楞住,眼珠子骨碌一轉,詫道:“爺說的應該是方九娘。”
    “就要她。”
    “九娘,客人有請。”
    二重山樓打開一扇門,丫鬟當前走出,引出身後高挑嬌媚的可人兒,一顰一笑勾人魂魄。
    王四卻隻是被風情迷的呆了一下,眼中浮現了積壓許久的怒火和快意。
    原來那日他在潯陽江上打魚,撐杆不小心撞了一下畫舫,惹來丫鬟一頓上躥下跳的辱罵,他又是笨嘴的說不出話,漲紅了臉差點一口氣沒順栽進河裏。
    回去之後他更發奮打魚,卻連醉樓的門都不敢進,聽說一進來就要十兩銀子。
    如今他懷揣二百五十兩現銀,哪怕自己能支配的隻有五十兩也是匪夷所思的巨款。
    什麽小娘入不得,什麽屈辱討不回?
    “就要她!”
    “爺,今朝已經有公子包下九娘,明兒請早……還是說爺要競?”
    “競?”
    “價高者得之。”
    “他出幾多?”
    “十兩。”
    “我出十五兩。”
    “二十兩!”人群中走出一個折扇年輕公子哥兒,著青色長衫,戴襆頭腰白玉帶,折扇啪的一聲落在手中,瞥了一眼漁夫,淡淡地說道:“哪裏來的老帽要和本公子爭搶,你有多少家資?”
    漁民王四臉一下子紅了,張口道:“三十兩!”
    “三十五……”
    年輕公子明顯氣力不足。
    “五十兩!”高調一出,樓上嫵媚的嬌娘不由側目,諸嫖客神情各異,倒是那位行頭光亮的公子拱手告退掩麵而走。
    王四可好出一口惡氣,活像是個打了勝仗的將軍,雄糾氣昂昂抬腳往二重走去。
    山樓外蕩漾於金火之中,樓內一樣張燈結彩極盡奢華,一重近矗條丈五紅木大梯,雕龍繪鳳,鏤花蜿蜒,正當空分出叉,各搭於二層左右。
    大茶壺走到一半便深深行了一禮,笑著:“爺,請登高,自有二層樓主接引。”
    踩著紅梯,迎著香風,仿若真的登上天上宮闕,本來花了五十兩心中還是鬱結沉悶的,如今完全被飄然掃去。
    在簇擁中來到廂房門前。昔日喝斥辱罵的丫鬟低眉順眼,居於畫舫不曾露麵的小娘千嬌百媚,欲拒還迎。
    房內好酒好菜早已經備下。
    “值了!”
    王四一把甩開丫鬟,大呼一聲跨進廂房。
    反正銀子也是白撿,就當自己沒得,平白賺了一切。
    ……
    人一舒坦了就想繼續享受,足耍了一天兩夜,等王四回過神來的時候,裝銀兩的袋子已空蕩蕩的。
    他不知道自己都把錢花在哪裏,等清醒的時候已經洶湧的人群被從賭桌前擠開,他的呼喊淹沒在賭徒嘶啞的浪頭裏。
    汗臭混著旱煙的味道嗆的他踉蹌奔出長街。
    左右摸索一番,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嘴巴。
    五十兩用就用了,平白的動那二百兩做甚。
    想起那人的叮囑和告誡,王四趁著夜色逃也似的往家跑去。
    一出門昏頭般分不清東南西北,隻覺得天旋地轉,蒙頭鑽進一條過河小巷,轉身之時撞在‘高牆’上,跌了個眼冒金星。
    趁月色和他人門戶前插著的星火香,看清來人。
    王四瞪眼正要大罵,卻像是被扼住咽喉的白鴨,戛然失聲。
    來人披著大蓑衣,渾身濕漉漉的,就站了這麽一會兒,腳下已經形成一灘水漬,寬大鬥笠微微抬起,浮現一對碩大的紅眼珠,幾乎占了半張臉,沙啞道:“先生請你典當五顆珍珠,該把銀子交給我了。”
    “救……”
    一根骨頭直接撞入王四的口腔,讓他再難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銀子呢?”
    王四驚恐搖頭,像是條撥浪鼓。
    “該死!”
    鬥笠人上前一步就要摘了王四的腦殼。
    隻是還不等他動手身形就是一頓。
    微微側眸看向後方。
    壯碩身影吃著光餅就田鼠幹,腰間還掛著一顆裝清水的葫蘆,猛灌一口清水,順下去鼓起的腮幫子。
    隨手擦了擦短須,朗聲說道:“上回我見他身上有幾分繚繞森氣,原來是你這討債的。”
    討債人身子沒動腦袋卻似鷹視狼顧般擰過來。
    占據半張麵容的眼珠盯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