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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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府。
    跌跌撞撞的門房壓不住聲音中的驚慌:“老爺,老爺!”
    “什麽事。”
    從廂房走來的竇老爺神色如常的坐下,
    “上茶。”
    一位身著皂衣的捕快跟著門房匆匆踏入正堂,來不及坐下,臉上同樣布滿嚴肅和緊張,拱手道:“不忙喝茶,竇老爺。大老爺已遣錢捕頭領三班衙役往竇府來,估摸快走到半途了。”
    竇老爺麵色驟然陰沉,沉聲問道:“怎麽回事兒?”
    “你家竇維佑少爺使兩個大盜殺害獲得珠寶的百姓,不知怎麽昏頭殺到吳阿貴身上,碰巧他和成言是好友,兩個大盜都被成班頭家裏的成言殺死。”捕快迅速將事情描述了一通,他也不想多做牽扯,說道:“言盡於此。”
    “來人,拿銀子。”
    捕快收了五十兩銀子告辭離去。
    “老爺,怎麽辦?”
    “去叫大少爺來。”
    少頃。
    竇維佑快步入正堂,急問:“爹,什麽事情這麽急。”
    “你的事發了!”
    竇老爺須發皆張,拄著拐杖說道:“我已經讓管家收拾東西,你即刻就走,去郡城投奔你姐姐。”
    “那您呢。”
    “我留下。”
    “不行。”
    竇維佑趕緊阻止,要是悄悄幹也就罷了,現在事情被捅出去,縣裏那位大老爺肯定不會留情。
    竇老爺沉著道:“諒他們也不敢對我一個老頭子怎麽樣。你帶著家裏的銀子去郡城,郡城走不通就再往兩江道使銀子。”
    估摸著這些日子賺的都得吐出去,甚至有可能把家底都搬空才能壓下來。
    “快走!”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竇老爺招呼管家和下人要把竇維佑帶走。
    “已經來不及了。”
    低吟摻著幾分磁性沙啞,聽起來仿若夢中囈語。
    呼!
    風狂嘯著湧入廳堂,或尖銳,或沉悶……。
    薄霧簇擁。
    一位身著儒生袍,頭戴儒冠的人踏入正堂,五官不算出色,唯一出眾的就是白。
    麵容透著一股子瘮人的蒼白。
    竇維佑大驚卻並沒有失色,鎮定喝問:“你是誰,敢闖竇府。”
    “來人呐。”
    竇家在梅蘭是一大家子,擁有兩千畝田產,碼頭上五大間邸店,更兼開賭坊、當鋪……。
    要不是醉樓被兩大族把持,說不得也會橫插一腳,這樣的人家光是全府上下家眷和下人加在一塊兒就得四五十人。
    請的更是鄉裏有名的武師看家護院。
    他竇維佑素有名望,慣使銀子養了一票遊手好閑的惡少年,呼為門客,專幹些見不得光的髒活兒累活兒。
    莫說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就是官府差撥想要從竇家拿人也得掂量掂量。
    竇維佑一聲高叫,數位手持鐵器的武師壯漢出現在院落,養的門客個個提兵器而來。
    霎那功夫。
    七人於門廳前攔住去路。
    麵色慘白的儒生瞥了一眼,淡淡地說道:“我姓倪,來自桃源鄉。人稱倪先生。今日我來便是領你們去活佛麵前謝罪。”
    “嗬。”
    竇維佑冷笑一聲:“還以為你是衙門裏的人。什麽狗屁桃源鄉,我不認識,快滾,否則將你剁成肉泥。”
    “鼉頭領。”
    倪先生輕吟。
    獸爪自濃霧中鑽出,一把抓住提刀武師。
    武師驚駭欲還手,正看到黝黑折射光芒的寶珠亮起。
    接著一張血盆大口咬了過來。
    哢呲。
    武師的手臂和身軀分離。
    鮮血噴湧出來。
    熱乎乎的血濺在周邊人身上、臉上。
    眾人似乎都還處於呆楞。
    嘎嘣嘎嘣。
    瘮人的咀嚼聲被慘叫掩蓋。
    還不等武師有什麽動作,一柄粗糙像是隨意團成一塊的鐵斧砍了下去,武師的腦袋就和身體分離了。
    他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武師和門客終於反應過來,驚惶而扭曲的臉布滿了恐懼。
    他們想逃,然而濃霧中卻亮起一片紅。
    濃霧翻湧,似乎隱藏了無數妖魔。
    鼉頭領頂著一顆虯然鱷魚頭,高大身軀略微向前佝著,赤膀布滿鱗片,腰間係一條碎黃花裙甲。一隻手提著粗劣斧頭,另一隻手抓著未啃盡的手臂,鮮血順著鱷魚嘴角流淌下來,染紅了肚皮。哢哢兩口,殘臂成了點心。
    倪先生目光平靜地劃過眾人,落在竇家父子臉上:“想活嗎?”
    “想!”
    竇老爺還算鎮定。
    他歲數不小,什麽光怪陸離沒見過。而且活到這個歲數,也差不多算是土埋半截,左右不過一死,所以他也是場中唯一還能答話的。
    再看武師和門客,早被嚇得縮進廳堂,連聲音都不敢發出。
    倪先生坦然道:“買下清泉寺,你,以及他們,都能活下去。”
    “恐怕不行。”
    竇老爺沉聲說道:“事發了,官府的人就在路上,竇家自身難保。”
    倪先生一邊搖頭一邊歎息:“真遺憾,我晚來一步。”
    說著轉身就要離去。
    “隻要倪先生能救竇家,別說一個清泉寺,就是十個也能買來。”
    “救?”
    倪先生頓足,身子不動,腦袋擰出個怪異到匪夷所思的角度,蒼白嘴角咧開一笑:“活佛不喜歡‘救’,稱‘度’。”
    “請度我竇家。”
    “兒郎們,超度他們!”
    霧與嚎叫一塊兒湧入廳堂。
    ……
    “出事了?!”
    明火執仗的衙役聽到了慘叫。
    錢熊一馬當先,一腳飛踹開竇家大門,映入眼簾的是躺在磚石邊的屍首。
    惡風與薄霧裹挾濃鬱至極的血味,夾雜著泥河裏的腥味兒席卷眾人。
    食指夾出靈符,默誦咒語。
    搖晃間在指尖點燃,化作一團火球炸開薄霧。
    “救命啊!”
    竇維佑手持長刀,狼狽狂奔至院中。
    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在商量逃走處理後事,沒想到轉眼間他就要向官府求救,實在到了窮途末路。
    追著斷臂竇維佑踏入院落的是一隻五尺三四的獺斥候,身形細長,雙腿極短,披著破銅爛鐵活像是一座矮腳青銅燈盞。
    獺斥候持雙刺,沒有貿然衝擊衙役戰陣,昂首怪叫長嗥。
    大霧彌漫的竇宅浮現諸多妖魔。
    吧嗒!
    濕漉漉的赤腳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一位身著儒生袍,披頭散發的白麵書生站在廳前。
    俊美的麵容仿佛戴了一層白色角質層麵具,像是精致的瓷器。劍眉如愁雲橫空,籠罩一雙血色月瞳。
    倪先生的目光永遠都這麽平靜。
    他衝著獺斥候招了招手,獺斥候迅速返回他的身邊。
    濃霧仍在。
    周身濕潤的倪先生站在眾怪之前。
    怪與人,
    對峙於夜。
    錢熊麵色難看到極點。
    他總共就帶了十二位衙役,抓捕尋常人家尚可,想和如此之多的妖魔碰撞無異於自尋死路。
    在心中破口大罵:“昏官,早就該請地司校尉來!”
    老成按住腰刀,猛抽了一口旱煙,眯著的眼慢慢睜開,身上銳氣一下子回來。
    成言手臂微微顫抖。
    他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強忍著心中的懼意,目光無神的尋找什麽。
    直看到貓叔身影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錢熊抱拳道:“六扇門捕快錢熊。”
    “還請諸位,歸山入水,莫擾百姓。”
    倪先生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錢捕頭,隨後一指奔逃在院中靠近衙役們的竇維佑,道:“交出來,井水不犯河水。”
    錢熊一下子犯了難。
    身旁的班頭兒壓低聲音,拽了拽錢熊的衣袖。
    “好吧!”
    錢熊無奈答應。
    倪先生恍然,咧嘴笑道:“原來是在虛張聲勢。”
    “吃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