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老人與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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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
    靜了。
    蛙與蟲鳴漸漸遠了。
    牛和驢的嘴裏都銜著嚼子。
    這種嚼子是專門防止它們發出聲音的。
    起夜撒尿的學徒一出門就看到星光下黑壓壓的人影。
    刀光折射出森寒,利箭在弓弦伸挺。
    一股暖流劃過褲腿兒流淌在地上,學徒打了個冷顫不敢有任何動作,他很害怕,想要喊醒師父黃老廟祝,可是他已嚇得一動也不敢動,湧動的熱淚劃過臉頰,張開的嘴巴微微顫抖,卻沒有聲音從喉嚨鑽出。
    吧嗒。
    官靴落地,身著皂衣的錢熊早不複最初懶散的模樣,胡茬修整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豹眼直逼學徒,問:“黃木廟祝呢?”
    “在大屋睡覺。”
    身體比思想更快。
    學徒根本來來不及多想就在莫大的壓迫感下交代了一切。
    前屋就是供奉塑像的地方。
    此時,狹窄床鋪上的老人起身,略顯渾濁的雙眼並沒有太大波動。
    他從煙袋裏抓取出金色煙絲,用粗糙的大拇指壓實。
    就著眼前的火盆點燃煙袋鍋子。
    裹著翠綠的煙嘴,深深吸了一口。
    黃木畢竟是有法力傍身的廟祝,如此之大的動靜怎麽可能瞞住他的耳朵。
    不過等他察覺到的時候已經陷入包圍,莫說那幾位強人,就是兩隊身著甲胄的兵卒,拉羽箭,掣勁弩,也足夠將他射成篩子。
    把一應有關桃源鄉的東西全都丟入火盆,在紅布籠罩的塑像前拜了拜,黃木將幾隻圈養的水鳥放飛。
    錢熊大手伸展落在學徒的肩膀上:“去敲門。”
    學徒艱難地咽了一口吐沫,拖著濕了的褲子向大屋的木門走去,顫巍巍抓住兩個銅環,一把推開,大吼:“師父,快跑!”
    他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正因如此才更加的恐懼。
    聽到學徒的大喊,眾人一凜。
    列陣的捕快更是緊張的在額頭排出細密汗珠,也就是錢捕頭沒有下令,否則箭矢已經貫穿了眼前的木門。
    屋裏點著兩盞青銅燈。
    火盆的火勢見小。
    藍盈盈的光在霧中顯出橙黃暖色。
    錢熊麵色稍有變化,他已安排人將小廟圍的水泄不通,但凡有一點兒異動他就下令放箭。
    而且身旁可是站著諸多高手,怎可能讓黃木從眼皮子底下逃走。
    一隻幹枯如老樹枝的手,探出來抓住學徒,將他提進廟門,老廟祝隻落下一句話:“和你無關。”
    說著,他邁過門檻走出來。
    將銅環一拉,嘎吱一聲關上厚木門。
    看向列陣的眾人,笑嗬嗬地說道:“有勞諸位,如此嚴陣對付我一個老頭子。”
    錢熊一隻手揣入懷中捏著靈符,另一隻手按住腰間兵器,冷漠而平靜地說:“黃木,你的事發了,勾結妖怪殘害梅蘭縣百姓,束手就擒吧。”
    黃木吐出大團煙氣,煙絲迅速包裹身軀。
    “不要放箭。”
    一道清冽而冷酷的聲音響徹。
    還不等眾人反應,黑影已經近前。
    噌!
    捕快們根本沒看清楚出手,就見到黃廟祝握著煙杆的手臂沒了支撐後跌落在地上。
    吧嗒。
    蹲在成言背包上的黑貓陸尋眯著金瞳,這一劍出招收招角度極其刁鑽,從右下斜斬而去,不是奔著砍下黃木老頭兒的手,而是想一招腰斬,可惜黃木身形飄忽若紙,竟在毫厘之間閃躲過去,這才掉的是手。
    沒有鮮血噴出,黃木的斷臂截麵罩了一層煙氣,煙絲連接著掉落手臂,輕輕一甩,在煙絲的牽引下又重新接上。
    腮幫鼓,呼地吐出一口煙。
    彩衣袖袍甩出火苗。
    轟的一聲。
    霧與火撞在一塊迸發出龐大的威力。
    流星!
    長劍將整團爆炸斬開。
    虎跳。
    劍客躍過烈光,仿若猛虎跳澗,淩空揮出一爪。
    黃木身形已完全輕快,四肢的霧化再沒有血肉特性,輕輕一點地麵整個倒退躍至兩米高的地方。
    人怎能以如此奇特的姿勢飄上天空呢。
    就在這時候,月下飄飛起來的人影忽然斷了,腰身驟然分離,半身向上半身向下,肚腸散落下來,灑出漫天血花。
    “住手!”
    再喊住手的時候已經晚了。
    錢熊幾乎是飛奔過去用符籙去止血,可是這般腰斬怎麽可能還活下來:“快,煙霧化自己的身軀。”
    黃木墜在地上,咧嘴笑的時候血沫子溢滿口腔。
    他一拽身側繩索,隨著一聲熾烈響動,整個半身都裹在彩衣中燃起大火。
    錢熊瞪大眼睛。
    他這才意識到,黃木早就已經做好準備。
    “你!”
    錢熊回身怒視劍客。
    劍客鬥笠下抬起一雙星寒眸子,躍動火光。
    “泉眼無聲惜細流。”
    楊慎高唱,左手淩空畫符,湧泉溪水潑入火中澆滅熊燃。
    “捕頭莫要急切。”
    陳道長微笑上前,招呼徒弟擺下科儀法壇。
    “師父,用什麽法壇?”
    “聚魄招魂拘靈壇。”
    身著法袍的陳道長取出一個小黑罐,桃木劍一引,黑色的霧氣從罐子中挑出,接著晃動招魂鈴鐺,口誦法決:“天煞皇皇,地煞正方。黃木之魂,速至壇前,聽我號令,不得有誤。急急如律令。”
    “顯形!”
    桃木劍一指,靈光爆閃。
    黑影矗立於屍首上方。
    看起來有幾分透明飄忽,披頭散發身如焦炭,露出一雙充斥著血絲的眼睛。
    一眾捕快冷汗直冒。
    要不是有捕頭和諸多高人在前麵,隻怕就要驚呼有鬼。
    隻有陸尋急地在包上打轉,不知道那焦炭一樣的黑炭頭還能不能用,趕緊伸出爪子拍了拍成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焦黑半屍,隨後指了指自己的頭。
    成言立刻懂了,貓叔這是想要黃七大爺的頭。
    剛才他隻顧著心中情緒翻湧,眼睜睜看著相識的老人了斷自己的性命,他心中升起無限傷感。
    左右瞧了瞧,也不好大庭廣眾之下拿走頭顱。
    於是走上前去,壓低聲音:“道長,能否收殮屍首。”
    “可以。”
    陳道長微微點頭。
    “來人,把屍首收起來。”
    錢熊趕緊招呼人把黃木的屍體收殮起來。
    成言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什麽,落入衙門手裏和到自己手中也差不多。
    既然捕頭下令,他再執意上手的話難免引人懷疑,他轉頭看向身旁半蹲在包上,貓爪搭在他肩膀處的貓叔。
    黑貓搖頭,爪子拍了拍成言肩膀。
    屍首剛收起,錢熊迫不及待地問:“道長,能審問了嗎?”
    陳景道長沉吟道:“還需等魂魄清醒一段時間。”
    “醒魂須得一二刻鍾。”
    錢熊按耐住心中的激蕩,大步打開小廟大門。
    躲在一旁的學徒撲通跪在地上。
    “搜!”
    捕快們魚貫而入。
    錢熊金刀大馬的坐在座椅,從懷裏取出小簿和毛筆,看向學徒道:“說說吧。”
    老的不能審,那就先審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