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廟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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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很淡。
粉色。
老廟在梅蘭縣城的城外,曲水村的村東頭。
地勢算高的,毗鄰的水壩足足矮了有四五米。
一轉身走入老廟的後身就能直下大壩。
水庫的水很少有幹的時候。
上遊一直綿延至茂林深處,下遊則被閘石擋住,隻有細細水流往更低的勢去了,蓄出一個小池塘,隨後奔流至下河。
一前一後兩個小瓦房組成了老廟。
門口的小土堆上點著粗幹料搓成的香。
雞舍時不時傳來咕咕,伴著狗窩土狗的嗚咽,大壩邊的蛙聲此起彼伏,樹上的鳥候著草叢樹林的小蟲,撲棱棱掠過便沒了蟲鳴。
飛蛾撞在小瓦房門口的油燈燈罩上,發出輕微的拍打聲。
屋內。
廟祝黃木雙手掐著法決撚香衝著眼前的塑像拜了又拜,將高香置入香爐,口中嘟囔著聽不清楚的經文咒語。
解開法訣,黃老廟祝輕掩房門,掛上一把沒上的鎖,接著邁步繞過後麵的小瓦房踏上水壩。
找了個角落一蹲。
一雙眼睛眺望遠方水波,似乎在等待什麽。
如果不是煙袋鍋子時亮時暗,根本不會發現這裏窩了個人。
月明。
霧與水相連,風一吹,泛起漣漪。
嘩啦啦。
一道人影踏開霧氣慢慢走近,負手立於江邊,月光映襯出一張白臉兒,清朗中帶著幾分儒雅的聲音響徹:“老黃,怎麽如此急切的喚我前來。”
血瞳轉動,看向了窩在角落,揣著袖子吞吐煙霧的老人。
老人縮成一團,吧嗒吧嗒嘬著翡翠煙嘴,回籠的霧像是金魚吐泡泡般一點兒接著一點兒。
聽到濕漉漉儒生的問話,老人良久才緩緩開口:
“玩砸了。”
老人的聲音很嚴肅,語調不高,聽起來像是在河邊吹了半個時辰的冷風,已經凍乏之人的嘟囔。
“人很多?”
“多,且強。”
黃木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拂去袖子兩側的枯草幹枝:“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不行。”
倪先生搖頭道:“有些事不是我們這樣的小妖怪可以改變。”
“他們想找到我,你就領他們找到我吧。”
黃木渾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惡狠狠地說道:“你當我黃木是什麽人?我豈會出賣活佛。”
“不是出賣活佛,是出賣我。”
“你?!”
“沒錯,由我做餌,總算有個交代。”
“等我消息吧。”倪先生看了看天空的月,嘴角浮現一抹淡淡弧度。
話音落下他就重新潛入水波之中。
站在原地的黃老廟祝瞳孔微微顫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中有些不忍,也不知道是為妖怪們擔憂,還是對義士們的同情。
要說最該死的就是竇家,若非竇家聯合幾家當鋪壟斷珠寶交易,何至於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說不定早就已經湊齊銀兩買下清泉寺。
“唉。”
黃廟祝背著手,背影在壩上拉的很長。
兩刻後。
叮咚。
水滴拍打河壩邊,一雙血色獸瞳雄掠長堤,淡淡地說道:“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
除了蟲鳴和此起彼伏的蛙聲,以及時不時撲棱翅膀不知名的鳥類。
整條暗堤並無其他響動。
倪先生微微頷首紮入水中。
一個甩尾嘩啦深入河底,順著下遊一路衝進長河。
臥在草叢土堆裏的動物睜開眼。
金瞳如火。
黑貓圓臉上勾起笑。
想詐他?
倪怪確實謹慎,黃廟祝也早就觀察過周圍環境,確認沒有人才開始等待,尋常人肯定不可能守半個時辰。
可惜他不懂貓的好奇,從他離開老廟的那一刻,貓就決定跟著他一起熬過這段時間。
果不其然。
老廟確實有古怪。
陸尋壓低聲音‘喵’了一聲,接著於長堤奔襲,陰影迅速壓來伸出兩道鐵爪鉤住黑貓,重新翱翔天空。
少時。
返回衙門驛棧。
屋內油燈亮如黃豆,燈下手握書卷的成言挪動目光看向打開的門,眼中並無詫異之色,笑著說道:“貓叔回來了。”
開門的正是三腳老貓,老貓頷首一躍,跳到椅子上。
成言拿起茶壺為貓叔倒了一杯略帶苦味的淡茶水。
陸尋沒喝,而是沾濕爪子。
一本小簿順勢放在貓的麵前,筆墨紙硯頃刻間準備好。成言現在對貓叔也有一些了解,所以並沒有多問。
就看到貓叔伸出一隻貓爪奮筆疾書,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寫出數行文字,這才重新擦拭貓爪上的墨水。
成言取來小簿一看,瞳孔驟然放大,一雙劍眉幾乎豎起來。
咚咚。
“誰啊?”
“師兄,是我成言。”
“成師弟……”楊慎打開房門。
……
三人聚坐於油燈旁。
楊慎放下手中的簿子,略一斟酌,鄭重道:“沒想到有人和妖怪裏應外合,怪不得錢捕頭他們查了許久都沒有什麽進展,固然有竇家人和其他當鋪掌櫃的攪合,但,更重要的是有人在為妖怪遮掩。”
“如果情況屬實,貓師兄立下大功矣。”
陸尋蹲踞座椅,看著微笑點頭的楊慎擺了擺爪子,他倒是不覺得是什麽大功勞,就是發揮長處罷了。
文字記錄也沒有添油加醋做更改,原模原樣的描述一遍,專以兩人的對話為主。
馬野凜然道:“現在就抓人?”
“貿然出手會打草驚蛇。”
成言想起來當時趙叔剿滅鼉寨水匪的計策和謀略,沉思道:“不如將計就計,倪怪想用自己為餌坑殺我們,我們也可以調集兵卒,裏應外合,徹底鏟除梅蘭縣的妖患。”
那一戰自己爺爺和幾個叔伯都曾參與,是近些年難得的大勝。
新鑄刑場砍下了幾十顆腦袋。
“就怕瞞不住。”
馬野凝重的同時顯露幾分遲疑,這件事勢必要告訴很多人,黃廟祝又是義士隊伍中的,萬一其中一個走漏消息,葬送的可不隻是他們的性命。
他還是覺得應該先抓人,嚴刑拷打之下總會招了。
楊慎同樣拿捏不準,說道:“還是請錢捕頭一敘吧。”
很快,成言就請錢熊來驛站。
看過簿子上的記敘,聽了眾人的分析。
錢熊緩緩開口:“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當時江上匪患嚴重,人多船大,貿然發兵匪首固水寨不出,哪怕兩千兵馬也無法攻破,所以才需要趙捕頭等人以身犯陷,引水匪離開水寨。”
“今時不同往日。”
“既然我們已經鎖定妖怪窩,當糾集兵馬,一舉掃清。”
“抓人。”
“什麽時候動手?”
“現在!”
調兵遣將。
錢熊將班房的捕快叫醒,眾人披堅執銳,明火執仗坐上停駐在縣衙門口的驢車、牛車。
白鹿洞書院的三人在起列。
換了鬥笠的劍客早早坐在板車上,他住在驛站,不需要提前通知。
閭山宗的道長姍姍來遲,總歸還是來了。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