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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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瞬間,樓雪螢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名。
李磐。
再過幾天,等犬戎的使臣簽下朝貢文書,李磐就會被景徽帝封為武安侯。除去那幾個開國將領,大嶽再無哪個武將能在生前便有如此殊榮。他不是朝中最年輕的官員,卻是朝中升遷最快的官員,又因為戰功彪炳,深受皇帝倚重。
李磐的威脅太過明顯,加上他在西北獨斷專行慣了,融入不了京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虛偽氛圍,很快就被人以擁兵自重、驕橫恣睢的名由彈劾,隻不過皇帝沒有搭理。
李磐謝絕了皇帝賜婚的美意,半年後便返回邊疆。果然不出他所料,犬戎雖已俯首稱臣,無力再與大嶽相抗,但因犬戎的衰落,更北方的部落便常去侵擾犬戎,還趁機借道,滋擾大嶽邊境。李磐出兵幾次,把對方打出了犬戎的地盤,從此對方也老實了。
那段時間景徽帝每天心情都很好,樓雪螢也已經認命,與他和好,便問他在高興什麽。景徽帝道,多虧了李卿,才有我大嶽邊關安寧。若是當初聽信讒言,冷落李卿,甚至尋個由頭貶了李卿,寒了軍心不說,也會大大滋長那幫蠻夷的野心,得不償失。
樓雪螢問景徽帝:“可他雖嘴上說著忠心,但連陛下的賜婚都不接受,萬一真有異心,怎麽辦呢?”
景徽帝笑道:“你沒見過李磐,不知道此人秉性。他有沒有異心且不談,但他討厭京城不像假的。在京城得罪了一圈人而不自知,若不是朕不跟他計較,連朕也要得罪。依朕看,他寧願在西北當土皇帝,也不願意留在京城。”
樓雪螢吃驚:“他若真在西北當土皇帝,陛下連這都能忍?”
景徽帝:“那你若是朕,你待如何?如今朝中武將青黃不接,除了李磐,還有誰能擔此大任?難道你要為了一個尚未發生的可能,就讓朝廷損失一員猛將?內憂未起,外患先至,萬一李磐真無異心,朕錯殺了他,豈不是要遺臭萬年?”
直到景徽帝駕崩前,樓雪螢都沒聽說過李磐娶妻的消息。雖不知道為什麽,但這與她無關,她也沒有多問。等景徽帝死後,她與外界徹底斷了聯係,就連自己家人的情況她都不知道,更遑論這種離她十萬八千裏的外男了。
樓雪螢的呼吸急促起來。
那張麵無表情的冷峻臉龐再一次浮現在她眼前。
她想,她或許可以試著嫁給李磐。
嫁給李磐,幾乎是一件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李磐雖然是個武夫,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但倒沒聽說過他本性有多麽殘暴,頂多是耿直了一些,這樣的人,反倒比那些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好對付得多。而且他出身清白,家中隻有一個母親,幾乎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家宅事要處理,嫁過去了一定很省心。
最重要的是,李磐不喜歡京城,半年後便會離開,她若是嫁給李磐,便能與他一起離開,遠赴西北,從此徹底告別這個隱患重重的地方。
去了西北,就意味著很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京城裏的親人,但要想遠離皇帝和太子,她沒得選。
隻要成為了武安侯的夫人……就算之後皇帝查到了她的身份,就算她與太子又一不小心意外相遇,那也不要緊了。他們都不是傻子,強奪一個邊關大將的妻子,無異於激怒邊軍,自取滅亡,他們不會敢的。
“采菱,采菱!”樓雪螢喊道。
采菱打了簾子快步進來,驚訝道:“小姐,你不是睡了麽?”
“幫我個忙。”樓雪螢道,“你這幾日多出去打聽打聽李將軍的動向,比如他見了誰,赴了誰的宴等等。他剛進京,肯定免不了各種應酬。另外他家裏的情況也別忘了,他有個母親也跟著進京了,你去打聽一下家住哪兒,平日裏是什麽生活起居習慣。”
采菱目瞪口呆:“打聽這些做什麽?”
樓雪螢知道這種事情肯定瞞不了貼身的侍女,她要想順利嫁給李磐,就必須得有人幫忙才行,索性深吸一口氣,與她坦白:“我看上李將軍了,想嫁給他。”
“什麽?!”采菱如遭雷劈,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樓雪螢:“聲音小些,這事兒我隻說給你聽,你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尤其是爹娘他們。”
采菱震驚道:“不是,小姐,你、你、你怎麽會看上他啊!”
“看上他很奇怪嗎?”樓雪螢硬著頭皮說道,“今日李將軍的風采你也瞧見了,生得偉岸健壯、英姿勃發,況且他年輕有為,更無妻妾,我瞧街上不少女子都看直了眼呢。”
“李將軍是挺好的,可是、可是……小姐,他是個武將啊!你不是最討厭那些動刀動槍的武夫了嗎?尤其是夏天的時候,甲胄重、汗味大,你在街上看到了京師巡邏衛隊都是繞道走的啊!”采菱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李將軍他祖上就是個在西北種田的,不是奴婢瞧不起人,主要是……小姐你這……差距太大了,李將軍他一介粗人,小姐你喜歡的那些琴棋書畫,李將軍也不懂啊!”
樓雪螢:“……”
采菱又道:“算了吧,小姐,可能你平時看見的都是一些公子哥兒,加上京城裏那些衛兵大多都是花架子,突然出現了這麽一個與眾不同的李將軍,所以你才覺得特別罷了,說不定過幾天就把他忘了。”
樓雪螢惱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一時興起的人嗎?”
采菱撓了撓頭:“主要是李將軍怎麽看都不像是小姐你會喜歡的類型啊……要不再考慮考慮呢?若是喜歡李將軍的臉,等下次他出門,咱們在路邊看看也就罷了,真嫁進去,那臉可不能當飯吃啊!而且……”她小聲提醒,“別怪奴婢烏鴉嘴,李將軍可是要真的上戰場去打仗的人,萬一以後軍情又起,李將軍披掛出征,結果出了事……小姐,你是能接受守寡呢?還是能接受照顧一個缺胳膊斷腿的人呢?”
樓雪螢:“……”
不得不承認,采菱的擔心不無道理。可她總不能告訴采菱,短時間內李磐的安全無需擔憂,他至少能活蹦亂跳五年有餘吧……
就算李磐哪一天真出事了,那也是許久以後的事,還是眼前盡快擺脫皇帝和太子更為緊急。況且她又不是沒良心的人,就算是利用了婚事,那肯定也是想好好和李磐過日子的,隻要李磐不辜負她,她照顧一下缺胳膊斷腿的李磐也是理所應當。
至於采菱說的二人差距,她相信李磐本性應該沒什麽問題,生活上的矛盾慢慢磨合便是了,李磐再差,總不能比當初新帝對她更差了,有什麽不能忍的。
樓雪螢說服不了采菱,隻好開始無理取鬧:“我不管,我就是看上他了。我讓你去打聽他的事情,不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他嗎,有錯嗎?你要是真的反對,就應該拿出你調查的證據來,而不是在這裏說你的猜測。而且人家是為國立功的大英雄,你怎麽上來就咒人家,當心被外麵人聽到了要打你!”
采菱:“……”
小姐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真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樣。
樓雪螢又拉起采菱的手,央求道:“好姐姐,去幫我打聽打聽嘛,要是我與李磐成了,那你就是有功的紅娘,要是沒成,那也一定是李磐的問題,你救我於水火,還是有功!”
“奴婢可不敢當。”采菱甩了甩手,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那萬一奴婢真沒查出來他有什麽問題呢,小姐你當真就認定了要嫁他嗎?是不是太草率了,還是得問過老爺和夫人的意思吧?”
樓雪螢含糊道:“那到時候自然是要父母親作主的,但我這不是想提前做準備嗎!萬一被他們知道了,覺得我輕浮怎麽辦?”
采菱嘴角抽了抽:“原來小姐你知道啊……”
樓雪螢:“好采菱,你就說幫不幫我吧——”
“幫幫幫,奴婢幫還不行嗎。”采菱一個頭兩個大,無奈道,“小姐總說自己還沒長大,非要賴在家裏不肯嫁人,老爺和夫人也慣著小姐。還真叫夫人說對了,哪天小姐自己看中了人,肯定就巴不得趕緊嫁了。小姐這頭一回動心,奴婢當然得重視了。”
樓雪螢笑道:“就知道采菱待我最好了。”
采菱:“行了,奴婢辦事,小姐就放心吧。不是說困了嗎,趕緊歇了吧,別想著李將軍了。”
樓雪螢點頭。
看著采菱離去,樓雪螢收起了笑容,重新躺回了被子裏。
她想嫁給李磐,采菱說了一大堆不合適的理由,卻唯獨忘了最重要的一件——李磐自己願不願意。
也許在采菱的心中,根本無需懷疑李磐會不願意,畢竟能與樓家這樣的京城名門結親,娶到樓雪螢這樣才色雙絕的貴女,李家的祖墳都應該著火了,李磐的嘴也應該笑歪了。
但樓雪螢知道,李磐連皇室女都不想娶,還真未必願意娶她。
樓雪螢妄自揣測,李磐之所以討厭京城,除了在京城裏過得不痛快以外,很可能也與當初被悔婚有關。那時的李磐年輕氣盛,正是最重自尊的時候,哪能受得了這種氣,可不得耿耿於懷多年麽。
結果樓雪螢的出身恰恰犯了他的忌諱。
她不可能衝到李磐麵前說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要不要考慮和我成親,李磐恐怕會當她是個瘋子。她更不可能跟他搞什麽日久生情的把戲,讓李磐在一點一滴的相處中喜歡上她——哪來這樣的機會和時間?李磐半年後就走了!
事已至此,隻能速戰速決了。
對不住了,李將軍。她在心裏默默地道歉,雖然知道你根本沒想娶妻,但我還是一定要和你成親。
樓雪螢知道,這種事情對李磐來說其實是無妄之災,原本景徽帝對他並無猜忌之心,但難說發現“簌君”就是李磐的妻子後,會不會對李磐生出幾分怨懟。
她也知道,為了遠離兩個男人,而選擇嫁給另一個男人,完全就是一樁豪賭。但如果不是李磐,她想不到還有誰能護住她。京中權貴雖多,卻未必能與皇權抗衡,犧牲一個小小女子,換取整個家族的興盛,說不定都不用皇帝逼迫,就已經主動把她拱手相送了。
但李磐……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她的命運本來就由不得自己掌控,如果一定要依附於誰,那她寧願依附一個不曾傷害過她、也未曾有過品行醜聞的男人。
前世新帝的質問猶在耳畔,聲嘶力竭地質問她,樓雪螢,你到底有沒有廉恥之心。
——沒有。
她就是一個水性楊花、恬不知恥、自私自利的小人。
但她會努力去當一個好妻子,盡己所能地彌補李磐,討李磐歡心。她要讓李磐知道娶她沒什麽不好,要讓李磐感受到“得妻如此,夫複何求”,要讓李磐真心地喜歡上她,願意一生一世地保護她。
如此,她才能不再擔驚受怕,才能擺脫前世的糾纏,徹底過上正常的生活。
采菱辦事果然很快,沒幾天便把李磐家的情況打聽了個清楚。
“李將軍和他的母親就住在安業坊的一個宅子裏,不過今日犬戎稱了臣,還答應歲歲上貢,陛下一高興,就封了此次戰役最大的功臣李將軍為武安侯,要另賜一間侯府居住,應該過幾日就能搬進去了。”說到這裏,采菱看樓雪螢的目光有些驚歎,“小姐,你真會看人,咱們大嶽多少年沒有封過新的侯爺了,李將軍才二十八,竟有如此榮耀!”
樓雪螢:“他母親為人如何?”
采菱:“周圍百姓都說,隻在武安侯進城那日看見李母進了宅子,往後再也沒見她出過門,采買東西也是宅子裏的丫頭出去采買的。就是個瘦瘦小小的婦人,長得黑了一點,沒什麽特別的。”
“再沒出過門?”樓雪螢思索道,“她一個農婦,千裏迢迢從西北過來,難道就不想看看這京城的繁華?況且她兒子又是炙手可熱的新貴,肯定有許多人家想借她的關係拉攏李磐,她縮在宅子裏,難道一個都不見?”
采菱:“奴婢也覺得奇怪呢,真要是一個不見,豈不是得罪人嗎?但聽人說見過李家的丫頭出去抓藥,極有可能是李母病了。年紀大了,水土不服,也不奇怪。”
樓雪螢:“李磐那邊什麽動向?”
采菱:“他不當值,每日上午去上朝,上完朝便回家,除了第一日晚上是在宮裏賜宴以外,這幾日晚上都是在外麵跟人宴飲,據說和兵部、戶部的那些大人都有過。”
樓雪螢不由笑了一下。看來這時候的李磐還不是那麽強硬,還知道要和兵部戶部的人打好交道呢。
“你打聽這些,沒驚動李家的人吧?”
“那肯定沒有,百姓們現在對武安侯津津樂道,他家附近隨便抓一個人出來,都比細作盯梢還勤快呢!奴婢才哪到哪啊!”采菱道,“對了,後日是休沐日,聽說廣平郡公的老母親八十大壽,要舉辦壽宴,也請了武安侯,就是不知道武安侯會不會去。”
廣平郡公家的壽宴……樓雪螢回憶一番,想起前世似乎也有這麽個壽宴,為顯闊綽,廣邀賓客,他們樓家也在其中。隻不過樓家與廣平郡公家交情平平,樓夫人又一直覺得廣平郡公家風不好,便找了個借口推脫沒去。至於李磐去沒去,樓雪螢完全不知。
但,總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