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弟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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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著,棠溪看了眼後座,打開了後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大哥開車,她坐後座,這並不禮貌。
    車廂內開著暖氣,驅散了她肌膚上的冰涼。
    一上車,棠溪就嗅到一股冷冽的調香。
    很特別,給棠溪一種皚皚覆雪的山中,落著雪的雪鬆木混著檀木香的味道。
    先是生人勿近的冷,但冷過之後,卻是後勁十足的辛辣感,很烈很猛,侵略性十足,像是深埋雪地中蓄勢爆發的休眠火山。
    很具有矛盾性的香調,讓棠溪莫名有些上頭,不著痕跡地輕輕吸了一口。
    好聞……
    “謝謝大哥。”她一邊扣上安全帶,一邊同陸庭嶼道謝:“地址是……”
    陸庭嶼淡淡道:“我知道,濱河路。”
    棠溪扣安全帶的手一頓,輕輕說:“好,謝謝大哥。”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車子啟動,駛入車道。
    一路上彼此之間沒有一句交談,車內氣氛陷入死寂。
    和陸庭嶼獨處在同一密閉空間,棠溪不免有些拘謹。
    她性子沉靜,碰上陸庭嶼這樣嚴肅冷沉的人,更是不知道怎麽與對方交談。
    既然這樣,他不主動和她搭話,那索性便不聊為好,免得尷尬。
    她微微垂眸,不去看前方的男人,呼吸也放緩,似是生怕對方注意到她。
    “明天你和妄野一起回湘市?”寂靜的空間裏,倏然傳來陸庭嶼淡漠聲線。
    他的語氣並不生疏,是很隨意的口吻。
    棠溪看向陸庭嶼。
    車子行駛至一處昏暗地帶,車內光線昏暗,男人的臉於昏暗之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妄野明天有演唱會,我一個人回去。”棠溪輕聲應答道。
    陸庭嶼不鹹不淡嗯了聲,視線通過後視鏡落在她臉上,猶豫一霎,開口:“我明日也要去趟湘市。”
    棠溪錯愕:“大哥明天也要去湘城?”
    陸庭嶼點頭:“要見一個人。”
    棠溪:“那真的好巧,沒準我們會是同一個航班。”
    “嗯,A67778。”陸庭嶼隨口報了串數字。
    “啊?”
    棠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的航班。”陸庭嶼側眸看她,車外的光線透過車窗落在他黑沉的眼睛中,他的眼睛倒映著她的模樣。
    “噢……”棠溪應了聲。
    之後兩人便再沒了話題,車廂內安靜下來,一路無聲。
    棠溪垂下眼看手機,過了一會,她突然反應過來,點開某團查看自己明日航班。
    A67778……
    棠溪咬了下唇,唇肉微陷。
    還真是巧……同一個航班……
    他是怎麽做到連航班都記得一清二楚的……
    不過好像聽到某個說法是,不嗜酒不嗜煙的人記憶力格外好。
    陸庭嶼格外自律克製,記憶裏就沒有看到過他抽煙喝酒。
    之前和陸庭嶼關係不錯的時候,她問起過他這點,他說——
    不想給身體造孽。
    想到這裏,棠溪忍不住彎起遠黛細眉,清麗明亮的杏眸中蓄起一汪柔軟的笑意。
    夜晚濃稠如墨,黑色庫裏南停在紅燈前,城市霓虹暈染著五彩光斑,照入車內,落在棠溪麵上。
    陸庭嶼坐在駕駛座上,修長手指搭著方向盤。
    透過後視鏡,他的目光不露聲色的停留在她麵頰上,看了她良久。
    深夜車速很快,很快庫裏南便沉穩停在工作室門前。
    車外的雨勢不減反增,冷風打得路口的老柳樹枝條來回甩動。
    棠溪正要下車。
    陸庭嶼對著棠溪說:“傘撐了再下車。”
    他聲音沉冷,透著股不容置喙的威嚴勁兒。
    棠溪愣了下:“哦,好的。”
    她下車撐傘,站在車外,對著陸庭嶼道謝:“謝謝大哥,辛苦了。”
    他輕嗯了一聲,啟動車。
    車子很快駛離她的視線,消失在夜色中。
    棠溪回到工作室,一直忙到九點半。
    緊趕慢趕,終於繡了一大半,她站起身,伸個懶腰。
    刺繡室空空蕩蕩,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今晚她索性就在工作室的宿舍裏住下。
    棠溪去浴室洗了個澡,回來後躺在床上。
    剛一打開手機,就看到好幾個條未讀信息和未接來電。
    全是陸妄野給她發來的。
    ALwy:【你人呢?】
    ALwy:【我的車你怎麽沒開走?】
    ALwy:【再不回消息老子要報警了。】
    陸妄野的頭像是棠溪繡給他的第一幅作品——百日誓師大會上,少年意氣風發,滿身的桀驁張揚。
    為了這一幕,她花費兩個月,將少女的暗戀心思繡在繡布上,卻又隻能借助他生日宴那天送給他。
    陸妄野對這件作品十分滿意,將她設置為微信頭像,自戀地說棠溪繡出了他五官的精髓。
    全然沒想過,少女的私心皆繡於此。
    不僅是陸妄野的微信頭像藏著她的私信,連帶著給陸妄野的備注也是。
    她不想把陸妄野置頂,為了掩人耳目, 給陸妄野的微信備注為:ALwy。
    但她通訊錄裏A字開頭的隻有他一個。
    棠溪想起陸妄野讓她到了工作室給他發消息,不過她工作的時候手機一般都會靜音,忙起來的時候,便什麽都不顧了。
    她給陸妄野撥了回去。
    “喂。”
    他劈頭蓋臉問:“你人現在在哪?怎麽不回消息?”
    他聲音中的急切讓棠溪心中有些暖。
    “抱歉,我剛忙完,手機剛剛在靜音上,沒有收到你的消息。”棠溪溫聲回複。
    那邊陸妄野像是鬆了口氣,隨後又問:“我的車你怎麽沒開走?”
    棠溪說:“在門口碰到了大哥,他帶我回來的。”
    “我哥送你回來的?”陸妄野有些稀奇。
    畢竟郭老師的工作室和君際完全是兩個方向。而且大哥走的時候有些匆忙,想來公司應該有急事。
    沒想到大哥百忙之中,居然還送棠溪一程。
    聽了陸妄野的話,棠溪目光落在玄關處的那把黑傘上,微微愣神:“我也沒想到大哥能送我。”
    電話那端,陸妄野懶笑了下,逗弄她:“哥隻是表麵上看著冷,其實他並不嚇人。從小到大他罵過我多少次了,我都沒有怕過他。也就是你,見了我哥像是小雞仔見了老鷹似的,老往我身後躲。”
    夜風順著半開的窗戶吹入,吹得窗簾如波浪般起伏。
    棠溪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
    站在窗前,看著陸庭嶼送她來的道路,棠溪眼睫一動。
    她剛來陸家的時候,其實也與這位冷臉的大哥親近過。
    那時候他雖冷著一張臉,不拘言笑,但其實他本人對她很溫柔。
    他會在她難過的時候揉揉她的腦袋,給她吃檸檬糖,會給她買漂亮的小裙子,帶她去放仙女棒。
    棠溪有些恍惚,究竟是什麽時候起,她和陸庭嶼的關係變成了這樣……
    想來,應該是那次他劈頭蓋臉地凶了她,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慢慢疏遠了……
    想到這裏,棠溪的心情有些低落。
    通話結束後,房間陷入寂靜。
    棠溪躺回床上,出神地看著手機屏幕好幾秒。
    最終還是點開微信,翻了好久,這才翻出陸庭嶼的微信。
    他的微信昵稱是——Lsland。
    孤島。
    頭像是一片茵藍的底色,一個模糊的人影拿著一簇微小的火花。
    她想,她應該感謝大哥在百忙中撥冗送她回工作室。
    棠溪盯著陸庭嶼的微信頭像,猶豫片刻,她一字一句敲下:
    “大哥,謝謝你送我回家,今晚耽誤你工作給你添麻煩了。”
    陸庭嶼從浴室走出來,去中島台倒了杯水。
    他在君際大廈頂層有房間,工作加班忙的時候就睡在這裏。
    房間風格簡單,配色是幹淨冷淡的黑白灰三色調。
    陸庭嶼三兩口喝完水,準備上床睡覺。
    他注重養生,一向十點準時關燈閉眼睡覺,精準的像是提前設定好係統的機器人。除非工作太忙,才不得不晚睡。
    眼看九點五十七分,也該睡了。
    手機適時震了震。
    陸庭嶼點開手機,眸光落在屏幕上。
    是棠溪給他發來感謝消息。
    A棠溪:【大哥,謝謝你送我回家,今晚耽誤你工作給你添麻煩了。】
    陸庭嶼垂下黑睫,手指在屏幕上停頓了片刻,光線落在他指節分明的長指上,鍍上一層淡淡的冷光。
    他慢慢地敲下來一個“嗯”字。
    之後,那邊再也沒有什麽下文。
    想來也是,她向來也不是主動的人。
    陸庭嶼再往上翻了翻,兩個人最近的聊天記錄還是過年的時候,棠溪給他發來的新年祝福,對話也是很有禮貌,很生疏的,簡單的可憐。
    陸庭嶼抿了下唇,在輸入框內上敲下一行字:【我明天接你機場。】
    幾秒後,棠溪給來回複。
    A棠溪:【不用了,太麻煩大哥了。】
    Lsland:【明天我有時間。】
    對方似是在猶豫,隔了一會才回消息。
    A棠溪:【那也好,謝謝大哥。】
    Lsland:【不客氣。】
    Lsland:【我睡了,你別熬夜。】
    聊天結束,棠溪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十點零二分。
    好家夥,居然超過十點整整兩分鍾,破了他雷打不動十點準時睡的戒。
    再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他的回複如同他本人一樣沒有起伏,沒有情緒,沒有溫度,這讓棠溪幻視在和一個機器人聊天。
    一如他給人的刻板印象。
    不知為什麽,棠溪忍不住彎起唇角。
    這一宿棠溪睡得不算安穩,一些塵封的記憶一幕幕在腦海憶起。
    她仿佛又回到十八歲那年,資金鏈斷裂,房子倒賣,父親跳樓,母親割腕。
    親戚們紛紛拿著借條或是合同逼上門索債。
    陸老爺子及時找到她,還清了父母的債務,幫她安置好父母的的後事,將她接到陸家,當中宣布她是陸妄野的未婚妻,還將她轉到陸妄野所在的學校讀書。
    她在陸家會想家,想外婆,想父母,卻不敢表現出來。
    因為她是寄人籬下的身份。
    她表麵在老爺子和陸妄野麵前裝得很開心,卻在偷聽到傭人私底下八卦她的身世的時候,忍不住回家躲在後院哭。
    直至視野中出現一雙纖塵不染的男士皮鞋。
    她抬頭,順著被西褲包裹的長腿往上看,對上男人那漆黑幽靜的眼眸。
    棠溪知道,他是陸家大哥,不拘言笑,看起來像是冰山一樣的冷漠。
    “大哥。”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強行忍住眼淚,怯生生地叫他。
    他應了聲,從口袋中拿出什麽,遞到她麵前。
    是一顆檸檬糖。
    棠溪在世界上最喜歡的兩種食物,一種是檸檬糖,一種是蟹。
    小時候父母不陪在她身邊,她難過的時候,外婆總是會給她一顆檸檬糖哄她。
    說是吃甜食心情會變好。
    外婆死後,再也沒有人給過她檸檬糖。
    她以為,她永遠不會收到的這種安慰方式,卻在今日以一種特別的場景重現了。
    棠溪看著男人遞來的檸檬糖,神使鬼差地接過來,打開糖紙,將糖放入嘴裏。
    檸檬糖含在嘴裏,酸甜的滋味化開,她的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陸庭嶼沒有走,隻是站在她麵前,靜靜地陪著她。
    等她哭夠了,想要站起身,腿卻麻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來,彎下腰,替她輕拍去膝蓋上的灰塵。
    而後他抬手,揉了揉棠溪的腦袋,冷沉聲音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沒事。”
    從那時候起,在這個家裏,棠溪最依賴的,就是這個冷著臉的大哥。
    就連陸妄野都驚奇地說:“我哥那樣嚴肅冷漠的人,也就你和他的關係好。以後我犯了錯,跟大哥求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但好景不長,沒有從棠溪身上得到好處的親戚們來京,打算繼續糾纏棠溪。
    彼時棠溪不知親戚來京,被陸妄野開摩托載著去外麵兜風,結果卻被陸庭嶼冷著臉抓回家。
    陸庭嶼對著她和陸妄野劈頭蓋臉地一通訓斥。
    “你能不能不要讓人這麽操心。”
    那是她第一次見陸庭嶼發那麽大的脾氣,也是她第一次被陸庭嶼訓斥。
    當即,她被陸庭嶼訓哭,自此以後看到陸庭嶼就躲。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親戚來了京,想要綁架她,逼陸老爺子拿出更多的錢。
    她知自己誤會了大哥。
    對方是出於關心,為她的安全著想。
    她想要向陸庭嶼道歉,陰差陽錯之下,卻不小心撲在陸庭嶼身上,坐上了他的大腿。
    一瞬間,她感受到那被包裹在西裝褲內的大腿,肌肉繃緊,線條緊實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