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弟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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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機是下午四點,陸庭嶼開著車和棠溪去了機場。
    他們兩人的值機櫃台不在一處。
    陸庭嶼在頭等艙,棠溪在廉航經濟艙。兩人的值機櫃台,涇渭分明。
    畢竟她最近為了租店鋪,花了不少錢,卡裏所剩餘額不多,能省就得省。
    陸庭嶼沒有立刻去頭等艙休息區,而是和棠溪一起在哄鬧的休息區一起等候,直到將棠溪送到經濟艙。
    他跟著她穿過窄小的通道,進入擁擠的機艙,一身的矜貴,和鬧哄哄的四周是渾然的兩個世界。
    棠溪的座位旁邊早就有人坐下。是一個中年男人,敞著腿,見棠溪過來,也沒起身,隻是大喇喇地坐在座位上。
    陸庭嶼本就皺著的眉頭擰得更緊,神色嚴肅,平靜地盯著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被他盯得不自在,站起身,給棠溪讓出一條路。
    棠溪抱著小背包,小心挪到最裏麵的座位上,而後看向陸庭嶼,輕聲:“哥,你走吧,我這裏沒事的。”
    陸庭嶼擰著的眉就沒鬆開過。
    他看著棠溪,緩緩點頭,朝著頭等艙的方向走。
    陸庭嶼走後,身邊原本坐的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中年男人故態複萌。他重新敞開腿,胳膊靠在她座位的把手上,無論是手還是腿,都侵占了棠溪的空間。
    棠溪提醒了好幾遍,請他將手腳收起來,但他隻是“嗯嗯”地應聲,就沒有然後了。
    棠溪咬了下唇,坐在窄窄的座位上,膝蓋並著,背包也抱在胸前,盡量避免和男人產生肢體接觸。
    “小姐。”一位空乘走到他們麵前,對她說:“小姐,不好意思打擾到您。剛剛有位先生幫您辦了升艙。”
    棠溪猜到幫她辦理升艙的人是誰,拿上包,跟著空乘去了頭等艙。
    頭等艙上座率不高,寬敞的隔艙隻有她和陸庭嶼兩個人。
    陸庭嶼正用筆記本處理工作。
    他的西裝外套脫下,身上穿著的黑色襯衫挺括規整,一絲不苟到刻板。鼻梁上架著一副平光眼鏡,脊背微向後傾,長腿交疊著,暗色的男士皮鞋纖塵不染,鋥亮漆黑。
    她走近,便瞥見那搭在鍵盤上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偏白的手背上露著屬於成年男人的明顯的青色經絡。
    她的位置在陸庭嶼左邊相鄰的座位,和他隔著一條過道的距離。
    “謝謝哥。”棠溪坐下,衝陸庭嶼道謝。
    陸庭嶼雙目直視屏幕,似是全身心沉浸在工作中,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隻淡淡道:“沒事。”
    “在外別過得太委屈自己,沒錢就問……”他頓了下,低沉的嗓音裏不見情緒:“沒錢就問家裏要,家裏也不缺這點錢。”
    他語氣平靜自然,像是兄長囑咐妹妹一般。
    棠溪點頭:“好。”
    艙廂內陷入沉默,兩人之間沒有交談。
    空姐推著推車,踩著地毯上的腳步很輕。
    她走到棠溪麵前,輕聲詢問棠溪是否要食物,在棠溪同意後,將桑椹冰激淩、葡撻、藍莓小蛋糕放在放在棠溪麵前的桌子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奶油和新鮮水果的清香。
    棠溪靠在舒適的座椅上,閑來無事,自小包裏拿出針線盒和手帕,繼續繡手帕上沒有繡完的仙鶴。
    兩人一個在劈裏啪啦地敲鍵盤,一個在安安靜靜地繡東西,很和諧。
    不多時,陸庭嶼停下敲鍵盤的動作,摘下眼鏡,放置在一旁,抬手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餘光不經意間瞥向一旁,陸庭嶼揉著眉心的手指頓住。
    座位是半封閉式單人獨座,他隻能看到女孩溫柔的側臉。
    柔順長發用簪子挽起,素淨清淡。一截修長的白皙脖頸微垂,宛若優雅的天鵝。
    此刻飛機破開的雲層,斑斕的陽光穿過窄窄舷窗,落在棠溪身上。她清冷溫和的眉眼、低垂的睫毛皆浸潤在這片金色中。
    陸庭嶼凝著她,喉結動了下。
    懸在電腦鍵盤上的手指,許久未曾敲下去。
    兩個多小時後,二人落地湘城。下了飛機之後,自然有人來接陸庭嶼。
    棠溪跟著陸庭嶼上了那輛黑色的豪車,車子朝著溪橘鎮駛去。
    轎車平穩行駛,半路上,棠溪接到陸妄野的電話。
    她低頭接通電話。
    “喂。”
    “在幹嘛呢,棠大小姐。”
    陸妄野的聲音清晰地在寂靜的車裏響起。
    她瞄了一眼遠處的天:“我剛下飛機。”
    “那你猜猜我在哪?”
    電話另一端,隱約地傳來人聲。
    “在哪?”
    “去湘市的機場。”
    頓時,棠溪坐直身子。
    “說好的,要陪我們家溪溪去祭拜父母,怎麽能讓溪溪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棠溪咬了下唇,手指緩緩摩挲著手腕上的銀編織手鏈,手鏈尾端的海棠流蘇輕輕地晃蕩著,一下又一下。
    棠溪:“你不是要開演唱會嗎?”
    陸妄野懶散地笑了下:“我突然覺得演唱會沒意思,就會回來陪你了。”
    棠溪彎唇,眉眼間帶著淺淺的笑。
    她看了眼車窗外,現在車還沒走多遠,掉頭回去應該用不了多少時間。
    頓了下,棠溪說:“那我在機場等你。”
    掛斷電話後,棠溪捏著手機,瞥向身旁的陸庭嶼。
    男人正闔眼靠在椅背上休息,修長雙腿交疊著,指骨分明的手隨意搭在膝上。
    棠溪慢聲道:“大哥,妄野來接我了。你能把我送回機場嗎?”
    陸庭嶼睜開眼,麵無表情瞥了她一眼。“好。”
    他的嗓音淡漠,聽不出情緒。
    車子調轉方向,重新朝著機場駛去。
    到了機場,棠溪下車,對著陸庭嶼說:“謝謝大哥,麻煩您了。”
    陸庭嶼微微頷首,淡聲道:“注意點安全。”
    棠溪點點頭。
    車子重新啟動,駛離機場。
    棠溪在機場兩個多小時,接到陸妄野的電話。
    他已經下了飛機。
    棠溪正要去找他,一扭頭,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背著黑白雙肩包的陸妄野。
    他真的是太好認了,個子非常高,穿著一身黑色係運動衫,單手插兜。
    哪怕是帶著黑色絨布口罩,也難掩他骨子裏散發的浪蕩散漫。
    棠溪正要上前,就看到有兩個身材姣好的女生紅著臉走上前,同他搭訕。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就看到陸妄野那灼灼的桃花眼輕佻地上挑,又帥又痞,看得那些女孩麵紅耳赤。
    棠溪腳步頓住。
    她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陸妄野和那兩個女孩加了微信。
    直到兩個女孩離開,她這才走上前。
    陸妄野正在低頭弄手機。他的指腹在屏幕上輕點,毫不猶豫地將那兩個剛加上女生的微信號刪除。
    感知到麵前站了人,陸妄野抬起頭。
    看到棠溪後,他收起手機,笑著打招呼:“等久了吧。”
    棠溪淡笑:“沒有等久。”
    他自然地接過棠溪的行李箱,從身上的夾克外套口袋裏,掏出一顆鬆露巧克力,拆了糖紙,遞到她唇邊:“張嘴。”
    棠溪沒有吃,反而是問他:“從哪裏來的?”
    陸妄野嘴裏也含著一顆糖,右側的臉頰一鼓一鼓,聲音含糊不清:“路上姑娘給的。”
    棠溪抿了下唇:“我不要。”
    陸妄野笑了下,欣賞著棠溪臉上的表情,眼裏眉間帶著吊兒郎當的蔫壞。
    他揉揉她的腦袋,哼笑:“傻。”
    “我自己買的,棠大小姐。這下可以張嘴了吧。”
    棠溪細長睫毛輕輕顫了顫,張開嘴。
    甜味在她嘴裏融化開……
    陸妄野一手拉著她的行李箱,一手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的手。
    棠溪落他身後一步,乖乖地被他牽著走,視線垂下,落在陸妄野牽著她的手上。
    他的手掌溫熱,牽著她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根根有力。
    “百忙之中過來陪你,棠大小姐要怎麽謝我?”陸妄野偏頭看她。
    棠溪輕輕捏了下裙角,聲音輕輕的:“給你買個小禮物?”
    “我的好心也隻值一件小禮物?”陸妄野深黑的眼睛緊鎖著她,語氣吊兒郎當的,“算了,畢竟是我們家溪溪要送我的,我就不怎麽計較太多了。”
    兩個人說著,走出機場。
    陸妄野打得出租車已經到了。
    陸妄野拎著棠溪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沒有察覺到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處,一輛黑色豪車正停在那兒。
    陸庭嶼坐在後座,透過車窗玻璃,他無聲地看著出租車的方向。
    在那裏,棠溪和陸妄野正一前一後坐進車內。
    直到出租車啟動離開,他這才移開視線。
    建築投來的陰影落於他眉眼間,帶著幾分寂寥。
    不過多時,豪車緩緩離開。
    溪橘鎮是湘市底下的一個小鎮,是棠溪外婆的老家。
    棠溪從小是被外婆帶大的。
    八歲那年,爸爸媽媽的生意漸漸忙起來,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棠溪就被外婆接到溪橘鎮和外婆同住。
    外婆有著超絕精湛的湘繡技藝,在她的耳濡目染下,棠溪也跟著接觸湘繡,傳承外婆的技藝。
    她在這裏一住就是七年,直至外婆死後,父母這才棠溪接回城裏。
    車子抵達溪橘鎮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棠溪和陸妄野先住進溪橘鎮的酒店,明天再去祭拜父母。
    溪橘鎮比較落後,沒有太多太好的硬件基建,所謂的高級酒店也不過是處精品酒店,酒店整體條件不怎麽樣,頂多算是幹淨,湊合能住。
    陸妄野這位大少爺在看到酒店後,下意識擰起眉頭,顯然是對這酒店不滿意的。
    “你這表情好像在渡劫。”棠溪笑說。
    無論來多少次,他都不適應這裏的住宿,每次看到住宿環境都一臉嫌棄。
    不過,他能陪自己來這裏,棠溪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陸妄野聳聳肩,漫不經心說:“沒辦法,一年也隻有這一次渡劫的機會,忍忍就過去了。”
    兩人進了酒店,將身份證交給前台,拿到房卡。
    陸妄野看著棠溪手裏的房卡,挑眉:“怎麽是兩間房,我還以為?”
    棠溪收起房卡:“你以為什麽?”
    陸妄野懶怠地衝她揚了揚唇角,狹長漂亮的桃花眼中勾著放肆的笑。
    棠溪臉頰微微發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剛洗刷完,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棠溪開門,就看到陸妄野站在門外。
    陸妄野看著打扮素淨,粉黛未施的棠溪,挑了挑眉:“喲,大小姐,我還以為你還沒醒,需要我提供叫醒服務呢。”
    他一身黑,隻是懷裏抱著一束新鮮的白色野菊。
    棠溪目光落在他懷裏抱著的小野菊花束上:“你從哪拿來的?”
    這一大清早,花店應該還沒開門。
    陸妄野得意地衝她笑:“不告訴你,這就是爺的本事了。”
    棠溪睫毛輕輕顫了顫,看著他。他笑得很溫暖,像是落在她身上的陽光那般暖和。
    陸妄野找了輛商務車,載著他和棠溪去墓地。
    車子行駛在前往墓園的路上,車窗外風聲呼嘯。
    從這裏到墓地的距離較遠,要將近四十分鍾才能到。
    棠溪和陸妄野並肩坐在後排。棠溪看著車窗外的景色,身旁是陸妄野在打遊戲的聲音。
    忽而,陸妄野手機鈴聲嗡嗡響動起來。
    有人打電話過來。
    陸妄野掃了眼來電人,掛掉,繼續打遊戲。
    掛掉沒多久,手機鈴聲又急促地響了。
    棠溪偏頭,看向陸妄野,聲音很輕:“怎麽不接?”
    陸妄野眉頭擰著,接通電話,放在耳邊聽電話,表情帶了些許不耐。
    “有事?”
    電話另一端,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孩子啜泣的聲音:“你昨晚為什麽不接我電話。我昨晚喝醉了!你為什麽不過來接我!”
    陸妄野很冷靜:“我們都已經分手了。再說我都幫你叫車了。”
    那個女孩像是受到了刺激,在電話另一端哭哭啼啼起來:“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就這麽輕易地就把“分手”這兩個字給說出來。你是在玩我嗎!還是說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女生的質問越來越歇斯底裏,棠溪裝作不在意地低頭低頭看手機,一動不動,實際在默默地聽著兩人對話。
    陸妄野歎了口氣,平靜地說:“我若是沒有喜歡過你,幹嘛和你交往。隻不過是和你交往過後,發現沒意思了,感情淡了就分開而已。”
    電話另一端的女孩激動起來,帶著瀕臨崩潰的哭腔:“什麽叫感情淡了!什麽叫沒意思了!你和我總共交往一個月,你跟我說感情淡了?就因為我和你提了一句結婚,你就要和我分手。你怎麽可以這樣玩我!可我明明那麽喜歡你……”
    “喜歡老子的女人那麽多,難道我得挨個去喜歡她們嗎?”陸妄野漫不經心地笑了下,撂出的語調溫柔,卻也透著冷意。
    女孩似乎是徹底崩潰了,在電話另一端反複控訴他沒有心。
    聽著電話內前女友的詛咒,陸妄野表情無所謂,沒有絲毫不見生氣。
    似乎這類話,他早已聽過無數遍,也無所謂對方怎罵他。
    他撂下一句絕情的話:“別再繼續糾纏了,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你現在說,我可以補償給你。”
    “行啊,”女生聲音裏帶著癲狂般的冷靜:“我割腕了,你過來。”
    空氣徹底凝滯。
    陸妄野的聲音冷下來:“沒空。”
    “你不過來我就去死!”
    下一秒,陸妄野毫不留情地掐斷電話。
    車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棠溪垂眼在看手機,默不作聲,眼都不眨一下,仿佛事不關己似的,隻是滑手機屏幕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著,半天都滑不上去。
    片刻,她打破了沉默:“你不過去?”
    陸妄野偏頭看向她。
    “好歹是一條人命,真鬧出了事不太好。”棠溪輕輕出聲,隻是臉上沒什麽表情。
    陸妄野:“那你……”
    棠溪細密睫毛輕輕垂落,纖指攥緊了手機:“……我沒關係。”
    她抬眼看向陸妄野,語氣是一如既往的輕淡,聽不出絲毫不快:“快些走吧,晚了鬧出人命就不好了。”
    陸妄野啞然,猶豫片刻將小野菊交到她:“行,代我向伯父伯母問好。”
    棠溪用力地笑了笑。“嗯。”
    車子在路邊停下,陸妄野下了車。
    棠溪看他:“這段路上出租車很多,你隨便攔一輛車就能把你送到小鎮上,然後你再打車去機場。”
    陸妄野:“好,你路上注意安全,回酒店後記得跟我報平安。”
    棠溪:“好。”
    車子重新啟動,她透過車後窗看去。
    陸妄野站在原地在那兒,正低頭,眉頭皺得很近,似是很不耐煩,不知和誰在打電話。
    棠溪收回目光,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她像是全部力氣突然盡失般,原本直挺的肩膀陡然塌下,懨懨地靠在座椅上,盯著車窗外飛快掠過的景色發愣。
    車窗玻璃上,映出棠溪半透明的臉龐。
    她安安靜靜地垂下眼睫。
    陸妄野走後,前麵的男司機就不住嘴,話裏話外和棠溪聊她和陸妄野的關係:“姑娘,你男朋友是不是經常和別的女人這樣。”
    棠溪沒有回答,不想和他聊這些。
    “你這麽漂亮,照理說不應該啊。”司機通過後視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視線在她胸脯上停了片刻:“你留不住男人會不會是因為你長得太瘦了,再胖點有肉感就能把男人吸引了。”
    棠溪靠在椅背上,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攥著手機。
    直至出租車抵達墓地時,棠溪這才鬆了口氣。
    下車後,那位胖臉大耳的司機師父殷勤地要和棠溪加微信,讓她回去的時候直接給他發消息,他會來接她。
    棠溪微笑著答應了,待麵包車消失在視線後,就把對方的聯係方式刪除了。
    天氣多變,明明早晨還是很明朗的,轉眼間,整個天空的底色都是灰蒙蒙的。
    棠溪抱著捧著墓園門口花店買來的菊花,朝著半山腰走去。
    她的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都葬在這裏,父親在母親的家鄉陪伴著母親,沒有落葉歸根。
    棠溪的父母是同一天走的,在她十八歲那年。
    十八歲之前,棠溪家裏還是很富裕的。
    爸爸媽媽在京北經商,棠溪從小也是被家人寵大的小公主,從不缺錢花。
    直到十八歲那年,公司破產倒閉,父親跳樓,母親目睹父親跳樓,也跟著走了。
    在這一天裏,棠溪失去了世界上最後的親人,成為一個孤兒。
    父親做生意那會,有父親那邊的親戚很多都參了股。剛開始親戚們賺了,自然將棠溪當做親女兒看待,到最後卻賠得底朝天,棠溪就是仇人的孩子。
    父母死後,棠溪被大伯收養了一陣,大伯一直堅信她的爸爸媽媽會給她留一大筆錢。
    在反複確認棠溪手裏沒有錢之後,棠家大伯將棠溪趕了出去。
    不甘心的親戚們想要把給賺回來,拿著欠條讓棠溪還錢,不然就要掘了她父母的墳。
    甚至大伯找到她,給她介紹了一處可以代孕的黑醫院,若是棠溪沒有錢,那就去退學,去代孕生孩子賺錢還債。
    反正,就算她一無所有,她還是個女人,還有子宮……
    最後,還是得知此事的陸老爺子收留了她。
    她抱著爸爸媽媽的骨灰盒,將“他們”帶到外婆家。
    她想,如果爸爸媽媽繼續“待”在爸爸家鄉,那看到那幫親戚,“他們”即使在地下,應該也不會開心。
    至少,在溪橘鎮,他們安靜會些。
    棠溪先是去了爸爸媽媽的墓地,將他們的墳墓打掃幹淨。
    棠溪從八歲開始就離開爸媽,跟著外婆生活。從記憶裏到現在,和爸爸媽媽也說不出太多的心裏話。
    在祭拜了爸爸媽媽之後,她又去了外婆的墳墓。
    棠溪用紙巾將墓碑上的灰塵一點點擦幹淨,看著看著墓碑上的照片,棠溪眼睛有些紅。
    “外婆,我來看你了。”
    她將鮮花和打包好的貢品擺上,又拿出陶瓷盆、香燭和紙錢,蹲在外婆墓前,一邊給燒著黃紙錢,一邊同她說話嘮嗑。
    “原本妄野也打算來看你們,隻不過他臨時有事,我讓他先回去了。他托我向你們問好,等明年,我們再來一起看你們。”
    她和外婆講了很多事,在蔣家,在工作室……有些話不方便跟爸爸媽媽說,她隻能跟從小養大她的外婆說。
    直到陶瓷盆裏的紙錢燒完,她呆呆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突然喃喃道:“外婆,我也不知道和他結婚對不對。”
    她垂下眼:“明明當時在知道我和他快要訂婚時,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可現在我卻不那麽開心了……”
    周圍都靜悄悄的,唯有風吹過綠樹灌木發出的簌簌聲。
    她像是無話可說似的,呆呆坐在外婆墳前,看著外婆的照片發呆。
    棠溪在這裏陪了家人好久,直到夕陽斜下,她這才起身,同外婆道別,離開。
    入夜後的天黑的很快。
    棠溪往山下走,風漸漸大起來,吹得兩旁的樹木搖晃的厲害,冰涼的雨水滴落在她的額頭和手臂。
    她一仰起頭,就看到樹林縫隙之間的天色愈發濃暗,烏雲沉沉地擠壓在一起,
    她不由得皺了下眉。明明今天天氣預報說全天晴朗,卻臨到晚上突然開始下雨。
    棠溪不由得加快步子,沒走幾步遠,一道閃電撕裂天幕,緊接著便是轟隆一震,豆大的雨點自天空瓢潑而下。
    雨勢越下越大,一眨眼的功夫,便形成密集的雨網,將整個世界淹沒。
    估計是天氣突變的原因,明明這段路以前,是經常會有出租車來往,但現在卻一直看不見車影。
    山風呼嘯,大雨如注,冰冷的雨水將她整個人都徹底打濕。
    棠溪被困在這裏,無法脫身。
    思緒焦灼間,突然,她想到一人。
    她拿出手機,調出通訊錄,找到那個她許久不曾撥通過的號碼。
    電話響了五秒鍾,接通。
    “喂。”陸庭嶼低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不知為何,聽到他的聲音,棠溪莫名地想哭。
    棠溪吸了吸鼻子,“喂,哥?你能來接我一下嗎?”
    陸庭嶼微微蹙眉:“怎麽了?你在哪?”
    周遭雨聲嘈雜,幾乎快要淹沒陸庭嶼的聲音。
    “我在溪橘鎮墓地這裏。”棠溪指尖緊緊攥著手機邊緣,將情況說個大概:“下雨了,我沒打到車,回不去。”
    “微信發定位給我。”電話那端,傳來穿衣的窸窣聲:“我立刻過去,別掛電話。”
    墓園兩旁除了行道樹,根本就沒有避雨的地方。
    給陸庭嶼發過定位後,棠溪站在樹下,衣衫被徹底淋透,黏在身上令她感到特別不舒服。
    她望著前方,滂沱的大雨中空無一輛車的道路,目光茫然。
    一刹那,她隻感覺她的整個世界似乎都被這浩蕩而黑暗雨夜隔絕,四周空無一人,隻有她孤零零一個人。
    突然,前方漆黑的彎道處忽然出現一道雪亮的光柱。
    那光柱離著她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
    伴隨著急停的刹車聲,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她麵前。
    緊接著駕駛座車門被打開,陸庭嶼下車,撐起傘,大步朝她走來。
    皮鞋踩在地上的雨水,濺起的水花汙了他昂貴的皮鞋和西裝褲腳。
    棠溪定在原地,看著陸庭嶼離她越來越近,一陣失神恍惚。
    車前燈打在陸庭嶼身上,在他修長峻拔的身形上勾勒下一道暖橙色的邊。
    這一刻,她居然生出一種錯覺——陸庭嶼就好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
    他幾步越過兩人之間相隔的雨簾,走到她麵前,脫下西裝外套將她整個人都裹住。
    “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