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也出來吧,同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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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軍趴在三十米外的茅草叢裏,野草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袖口。
盯著那團在霧裏晃悠的身影,何紅偉的動作越來越慢,開槍的間隔也越來越長,像台快沒電的劣質玩具。
“還不來?”
他皺了皺眉,指尖在扳機上敲了敲。這麽密集的槍聲,就算隔著霧,哨所那邊也該聽見了。
霧靄裏,何紅偉的身影晃了晃,像是快站不住了。
陳軍舔了舔嘴唇,目光投向北邊 —— 那裏,隱約有金屬碰撞的輕響順著風飄過來,越來越近。
快了!
陳軍退到老鬆樹後,並未立刻停下,而是借著樹幹的掩護,極輕地側身調整了站姿 。
左腳在前踏住一塊凸起的岩石,右腳在後虛點地麵,重心放低,既能隨時穩住身形,又能在必要時迅速移動。
他的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鬆樹粗糙的樹皮上,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一道深溝,此刻這細微的觸感反而讓他更加沉定。
晨露順著鬆針滴落,砸在他肩頭的,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他微微偏頭,用下巴蹭了蹭衣領,將沾在脖頸上的一縷霧氣拭去,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林間的寂靜。
視線卻始終沒離開何紅偉的方向,目光銳利,捕捉著對方每一個踉蹌的步態、每一次徒勞的揮臂,甚至連他踹向灌木時帶起的幾片枯葉,都清晰地落入陳軍眼底。
忽然,何紅偉大吼著朝他的方向撲來,卻被腳下的樹根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陳軍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緩緩抬起左手摸了摸已經回到他肩膀上的來福,透過霧氣,將何紅偉蜷縮在地的狼狽模樣看得更真切些。
風掠過樹梢時,他聽見遠處傳來幾聲鳥鳴。
陳軍微微側耳,辨出那是山雀的叫聲,說明這片林子的另一方正有人在靠近。
他收回目光,從褲袋裏摸出一塊肉幹,極輕地撕開,動作不疾不徐,仿佛眼前的鬧劇與他無關,他隻是來山林間消磨一個尋常的清晨。
此時何紅偉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膝蓋一軟重重砸在地上,濺起的泥點混著晨露糊了滿臉。
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猛地抬起頭,脖頸青筋暴起如虯龍,對著陳軍藏身的鬆樹方向嘶吼:
“你這個陰溝裏的老鼠!出來啊?!”
唾沫星子混著血絲從嘴角噴出來,他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了兩步,指節摳進泥土,帶出幾道血痕:
“你以為這就完了?我知道你是誰!陳軍!你敢不敢弄死我?
姓陳的,你不得好死!“
風卷著他的咒罵撞在樹幹上,碎成一片狼藉。
他忽然怪笑起來,笑聲比哭還難聽,像生鏽的鋸子在拉扯木頭:
“我知道是你,你當我真是傻子?我知道那是你的騎槍,等我出去……”
話沒說完又被自己的咳嗽打斷,咳得彎下腰,像隻被踩爛的蝦米,
“出來啊!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墊背!你等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猛舉起手中長槍,胡亂的開槍,大霧的林子裏沒有任何回應,隻留下他更癲狂的咆哮:
“懦夫!出來啊!你躲什麽躲?!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汙言穢語像衝垮堤壩的濁流,在尚未散盡的晨霧裏橫衝直撞,可每個字都裹著將死的腐朽氣,連林間的回聲都染上了斷氣般的嘶啞。
“還別說,倒是不笨,能聽出槍聲來。”
陳軍往老樹粗糙的樹幹上再倚得深些,肉幹在齒間被碾成細碎的纖維,鹹澀的滋味混著煙火氣漫過舌尖。
兩世為人,他早已練就把驚濤駭浪嚼成尋常滋味的本事,此刻連咀嚼的頻率都穩得像鍾擺。
仿佛遠處的歇斯底裏,不過是聽厭了的蟬鳴。
他抬手用袖口蹭了蹭嘴角,油星在布麵上洇出淺痕,目光卻越過漸散的霧靄,落在林線處初露的天光裏,平靜得像在看一幅早就定稿的畫。
那聲驚惶的 “陳軍”,確實讓他眉峰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不是慌,是覺得有趣。
這次“狩獵”算不上什麽精心布局,就是因勢導利自然為之。
沒想到何紅偉竟然如此不堪,卻沒料到對方在瀕死瘋癲時,還能從槍聲裏辨出蹊蹺。
陳軍垂眼,視線落在泛著冷光的槍身上。
指腹敲過槍管時,金屬的寒意順著指尖爬上來,是真懂槍?!
陳軍搖搖頭否定了這個答案!
這應該是偷偷琢磨我很久了!
霧快散了,陽光穿過枝椏,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卻照不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
何紅偉的輪廓在前方漸漸清晰,像頭困在陷阱裏的野豬,徒勞地用獠牙刨著泥土。
陳軍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快得像刀鋒劃過水麵。
他忽然想起上次巡山隊圍獵野豬頭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著獵物在網裏掙紮,心底翻湧的不是憐憫,而是近乎病態的滿足。
這輩子重活一次,這 “狩獵” 的快感竟如此強烈!
低頭笑了笑。
冷血?或許吧!
可兩世的顛沛早就教會他,對獵物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陳軍抬步向前,目光在晨光裏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像淬了冰的刀鋒,精準地落在何紅偉的方向。
七八道軍綠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然圍攏,像憑空從晨霧裏生長出來的礁石,穩穩立在何紅偉身後。
軍綠色的軍裝褶皺還凝著露水,槍托抵在肩頭的弧度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將那片剛被陽光照亮的空地,瞬間變成了密不透風的囚籠。
“不許動!把槍放下!雙手舉起來!”
爆喝聲像炸雷在耳邊炸開,震得何紅偉耳膜嗡嗡作響,連帶著太陽穴都突突直跳。
他渾身一僵,脖頸像生鏽的合頁般艱難地向後轉去 —— 當那片整齊的軍綠色撞進眼底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嘴唇哆嗦著,卻連一絲氣音都擠不出來。
就是這一秒的呆滯,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穿了他最後的防線。
所有的瘋狂、嘶吼、掙紮,頃刻間都凝固成了石頭,沉甸甸地墜在胸腔裏,壓得他喘不上氣。
“你也出來吧,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