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褪色的月光4

字數:5284   加入書籤

A+A-


    夜裏十一點半,門鎖響動。
    蘇靜雯拎著包進門,一身灰藍色呢子風衣,腳步不快,動作卻明顯壓著一股氣。她剛換完鞋,還沒把包放下,就看到廚房裏一盞燈還亮著,任映真站在水槽邊洗碗,身旁碗架上是洗淨的粥碗和空湯盅。
    “你還沒睡?”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任映真沒抬頭,他把最後一個碗倒扣在瀝水架上,水珠順著他的手腕滑落:“剛把鍋刷完。”
    蘇靜雯站在門口,目光冷下來:“你今天那樣,有意思嗎?”
    他終於關掉水,抽了張紙巾擦手,轉過身:“什麽?”
    “你要不想給我麵子,一開始就別來。”她盯著他,眼神裏是壓抑了一晚的不甘,“你一來,把所有人氣氛砸得一地都是,你覺得這樣很體麵?林澈怎麽下得了台?”
    “你是在為他難過,還是為你自己尷尬?”
    “你非要在那種場合拆人台?”她咬住牙,“我到底做錯了什麽?非要你那樣給我難堪?”
    任映真低頭笑了笑,轉身走向客廳,語氣卻冷了下來:“你什麽都沒說,對吧?你不為苒姐求情、不替林澈解釋、不站在誰那一邊,你沉默。”
    他站定,轉身看她一眼,眼神裏沒有怒火,隻有疲憊:“可你知不知道——你不說話,就是在表明你的立場。”
    蘇靜雯臉色驟然變冷:“你現在連我不開口也要挑刺?那你想讓我說什麽?說‘對不起,我朋友也太不識趣了’?還是說‘我跟林澈根本沒什麽,別生氣了’?我為什麽要向你解釋?!”
    “因為別人可以沉默,”他盯著她的眼睛,語氣陡然低沉,“隻有你不行。”
    “我不是想逼你解釋。”他語氣低下去,仿佛已不打算繼續追問,“我隻是以為,你會站在我這邊。”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她忽然明白過來,今晚的飯局裏,所有人都能做選擇,隻有她不行。
    她是他妻子。
    她沒說話,就等於默認了他的孤立無援。
    “可我也沒說反對你的話。”她幾乎像是在辯解,“我隻是想把事情平穩過去。我不想在那種場合撕破臉。”
    他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答案。
    樓上傳來低低的腳步聲。
    蘇母披著睡袍下樓,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一圈,沒多問什麽,隻是柔聲道:“都這麽晚了……”
    蘇靜雯語氣有些硬:“我們聊得晚了點。”
    蘇母站在二樓欄杆邊,輕聲喚了一句:“雯雯,來一下。”
    蘇靜雯低聲應道:“好。”
    她跟著母親上樓,母女倆坐在臥室的床沿,房裏沒開頂燈,隻開了一盞淡黃台燈。
    “媽沒別的意思,”蘇母聲音柔緩,“就是今天晚上……看你們說話氣氛不太對。你跟媽說實話,是不是有點矛盾?”
    蘇靜雯靠著床沿,沉默了一會兒才出聲:“……沒有特別大的事,就是最近他太忙了。”
    “你爸和我也忙過,哪有不忙的?可夫妻之間,有時候就是看誰肯回頭。你別老別著勁。”
    蘇靜雯低著頭,指尖輕輕掐著掌心某處,沒吭聲。
    蘇母歎了口氣:“我不是幫著小真說話。但他今晚飯都沒怎麽吃,回來還記得我們胃口不太好,又煮粥又洗碗……他以前哪做過這些?”
    “是他主動要做的。”蘇靜雯語氣微涼:“也沒人逼他。再說了,他有時間回家給你們煮粥,他怎麽不想想這兩年我們之間有多少話沒說過?除了工作,他還有什麽?”
    蘇母怔了一下,像是沒料到她會說得這麽直。
    “媽我不是在跟你吵,”她站起身,語氣有點煩,“隻是你們總看他多周到,可你們又不住在這個家裏。他什麽時候真在意過我的生活?我的工作?他連我朋友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雯雯,小真也是爸媽看著長大的。他有時候嘴不甜,但做事心裏都有你。今晚他說話可能重了點,但你也別都往心裏去。”
    蘇靜雯隻覺得煩躁,她開門出了臥室。邊走邊整理衣服,心裏還是壓著氣:“今晚他要真不想來,幹脆不來就好了,來了又甩臉子給誰看?”
    她沒吼,卻每一個字都像帶著細鉤。
    蘇母連忙追出房門:“小點聲,你爸剛睡……”說著,她愣了一下,神情明顯有些錯愕。
    蘇靜雯忽然覺得有些不妙,她順著母親的視線回頭看向自己身後,任映真就站在樓梯拐角。
    他站在那裏沒動,安靜地聽完了最後那句話。
    他不知什麽時候上了樓,左手還端著一杯熱牛奶,杯壁氤氳著一層水汽。他沒有打斷,也沒有發火,隻是將杯子遞了過去:“你今晚回來得晚,還是喝點熱的。”
    蘇靜雯怔了一下,下意識接過。
    “早點休息吧。”任映真說:“我去書房處理點文件。”
    意思是今晚不會回臥室了。說完,他進了書房,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光。
    任映真坐回書桌,未開主燈,隻開了盞護眼台燈。光斜斜地落在他麵前的文件夾上,卻像照不進去他眼底。
    他沒再動筆。隻用指腹輕輕敲著桌角。現在,他連最簡單的一行字都寫不下去。
    窗外風吹過樹影,玻璃泛起一圈細微的晃動。他忽然抬眼,像是下意識捕捉到了什麽聲音,結果隻是樓上傳來的腳步聲和水流。那是蘇靜雯在洗漱。
    他忽然有些疲憊。
    他不是沒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她的很多時刻。他記得她在第一次獨立策展前緊張地通宵畫圖紙,他記得她新展開幕那晚短信隻說“結束了”而不是“你來嗎”。他都記得。
    隻是他那時太忙。真的太忙。
    可他以為她能理解。就像從前所有年少至艱難的日子裏,她理解過他那樣。
    他一直以為,自己拚命維持的,是他們共同的生活。
    【節目組真是刀法精準】
    【編劇是不是瘋了】
    【其實我挺愛看的】
    ……
    樓上臥室的燈沒有立即熄滅。
    蘇靜雯站在洗手台前,指節按在冷水龍頭上,停了很久。鏡子裏映著她的臉,精致、清冷,卻倦意未消,情緒難掩。
    剛剛送母親上樓那會兒,她還能鎮定下來,用最得體的方式應對那場突如其來的尷尬。但現在,隨著門關上,夜深人靜,她隻覺得頭腦嗡嗡作響。
    任映真聽到了。
    她換完衣服坐在床邊,手指緩緩解開腕表的表扣,神情有些空落。她抱著腿,頭埋進膝蓋的彎裏。幾秒後,她又撐著額頭坐直,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手腕。她從小到大習慣在不安時做這個動作。
    她其實沒那麽生氣。
    她隻是太難理解。任映真,那個高中時放學願意繞一整條街送她回家的男生;大學時在操場一邊啃麵包一邊給她打印簡曆的戀人;婚後忙碌但從沒忘記她每一場展覽開幕的丈夫——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她想起兩人剛結婚不久,她忘了帶鑰匙,傍晚下起小雨,隻能躲在樓下台階上。他接完客戶電話趕回,一邊撐傘一邊給她披上外套,還笑她:“你怎麽還跟從前一樣,記性這麽差。”
    她那時反駁:“從前你不是說我記性差很可愛嗎?”
    他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是啊。現在也覺得。”
    她那時候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走下去,哪怕不再親吻額頭,哪怕忙碌到隻剩晚安短信。
    可現在呢?
    他到底在意什麽?為什麽他想法這樣偏激?
    她越想越煩躁,覺得他是小題大做。哪怕真有不快,也完全可以私下說。偏偏要選在所有人麵前。他是故意的嗎?
    無論如何,她仍然覺得,今晚他太過分了。
    不分場合、不顧麵子,不顧她和她朋友的顏麵。
    “林澈又沒做錯什麽。”她喃喃自語,語氣裏有點委屈,“我又沒說站在哪邊,他幹嘛就認定我背叛了他似的……”
    她躺下去,盯著天花板,眼神有些發怔。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任映真。”她在心裏輕輕問了一句。
    可房間裏一片寂靜,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好希望他們能夠和好】
    可惜觀眾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從直播開始拿到劇本任映真就打定主意一定要離婚,沒人能容忍枕邊人心心念念和偏愛的是另一個人。可是怎麽離,財產分割,由誰提出,那可是相當有學問。
    最後一子,他得先落。
    與蘇靜雯有所糾纏的是“任映真”而非他,一根根連接他們的絲線漸次斷落,他隻覺得輕快非常。誰要這樣退而求其次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