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哥哥們太愛我了怎麽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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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到一周,任父任母就找到了方家。
    而學校也組織了一次全校範圍的體檢,理由是常規健康篩查。流程簡潔,學生們和家長們都沒放在心上。
    他們談話的地點選定在主任辦公室,這裏隔音良好。
    方父方母來的時候還麵帶難掩的喜色,家裏的孩子個個出息,從做家長開始,他們到學校隻來聽過表彰。
    看到屋內的人,他們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有點麵熟。電視上的企業家采訪往往隻做家務的背景音樂,他們沒太認真看過這兩張臉。
    “這位是?”方父猶豫著開口。
    “任先生,”一旁的年級主任保持微笑,伸手介紹,“任太太,都是方映真同年級學生的家長。”他的語氣裏透著對這對夫妻的尊敬。
    “打擾了。”任父起身,語氣平和:“今天這場談話是我們提出的。麻煩兩位特意跑一趟。”
    “那麽,”方母遲疑地問道,“請問您找我們有什麽事嗎?”
    “兩位請先坐。”年級主任端上熱茶:“我們就不打擾了。”說完,他退出了辦公室。
    “……我們想跟兩位聊聊映真的事。”任母說:“我們想了解他的生活。”
    “啊?”方父怔住。
    “我知道這麽問很突兀。我們一定會支付相應的報酬。”任母繼續道:“但……映真從小性格怎麽樣?跟你們的關係好嗎?”
    “他啊……”方母下意識答道:“不太愛說話。從小就安靜,也不惹事,成績好,挺讓我們放心的。您對這孩子感興趣?”
    她總是街坊鄰居裏消息最靈通的那個,最近聽說會有富人選中窮學生資助,給他們發助學金,供他們念大學。雖然方母從未奢望過這種鴻福能落到自家頭上,但萬一呢?
    “說來也是緣分。”任父說:“我們的女兒望槿和方映真是同一家醫院裏出生的。”
    方母臉上的笑意大了些,這話讓她越發印證心中猜想,她還想再開口,但她說話之前,見任父從身旁拿起一個文件袋,推到桌麵中央。
    “我們找到了醫院早年的住院檔案,也做了鑒定。”
    “方映真不是你們的孩子。”
    空氣凝滯了一瞬。
    方母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喉嚨動了動,沒說話。
    方父則猛地坐直:“你、你說什麽?”
    “他是我們的親生兒子。”任母說:“和你們一樣,我們也剛知道不久。”
    方父低聲喃喃著這不可能,方母低下頭,盯著桌麵,不敢去看那個文件袋。她訥訥道:“那你們是……想帶他走?”
    她很清楚,自己隻能放手。她一眼就看得出,任家是富貴人家,能夠給孩子更好的生活。她怎麽忍心把孩子留在自己身邊受苦。
    出乎她意料,任父緩緩搖了搖頭。
    任母接著道:“我們有一個女兒,我們看著她長大。盡管知道……她並不真的屬於我們,但我們還是無法放棄她。她就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
    “所以我們也……不想讓映真被傷害。讓他留在你們家,繼續現在的生活,可能就是對他來說最好的方式。”
    方父神情有些傻了:“可他不是我們的……那他,會不會怨我們?”
    “不會的。”任父說:“我們不會告訴他這些,也不會讓任何人泄露半個字。如果你們想繼續當他的父母,那你們就是。”
    說著,他取出另一個信封,推到方父麵前:“這裏麵是一些補償。不是用來買斷什麽的……而是你們撫養我們的孩子這麽多年,我們應盡的心意。”
    方父方母誰都沒有伸手,兩人對視一眼,久久無人說話。
    “拿著吧,老方。”最終方母道:“總不能讓映真繼續跟著我們過苦日子吧。”
    “你們可以慢慢考慮。”任母說,拎起手包:“如果他將來發現什麽,你們也別自責。”
    方父方母沒有說讓方望槿回到方家來的蠢話。
    他們怎麽可能讓親生女兒從宮殿落到草屋裏。
    他們神色木然地點頭,開門,擔心開口就控製不住自己。
    門開了。
    門外站著一個穿校服的少年,懷裏抱著一遝紙質文件。
    是任映真,他低著頭,不知道站了多久。
    一時間沒人說話。
    直到任父打破沉默:“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好路過。”任映真說,有點自嘲地一笑:“也不太好,我都聽見了。”那雙眼睛一如既往地深黑微冷,看不出怨恨或訝異。
    任映真瞥了下那個裝著補償的信封,說:“謝謝。”
    任父任母的表情變得難看。
    “別難過,媽媽。”他牽起和自己同樣粗糙的手,放下文件後拭去她的眼淚:“我不在意。”
    這下臉色發白的人變成任母了:“孩子,我們……”
    任映真握緊方母的手:“媽媽,你也會不要我嗎?”
    任母臉上的血色退得幹幹淨淨。
    方母說不出話,隻能哽咽著猛搖頭,依偎在兒子的肩膀上,半晌才斷續著哭道:“不、你是、你是我的孩子啊……”
    任映真笑了,他伸手環過方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那還好。剛剛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們也不想要我,我就得去社會福利機構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準說死啊死啊的。”方父臉色雖然也還是難看,但忍不住說了他一句。
    “映真……你要不要跟我們回去?”任母向前一步,“我們可以慢慢來,不急的。隻要你願意,我們會……”
    “不必了。”他拒絕得幹脆:“你們剛剛已經丟過我一次了,不是嗎?”
    任母幾乎要站不住,似乎因為他這句話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還好丈夫及時支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任父說道:“是醫院弄錯了——”
    他也被打斷。
    “第一次是醫院弄錯了,你們沒辦法,我理解。”任映真說:“但剛剛我聽得很清楚。你們自己選了。你們已經有女兒了——你們別擔心,我也不怪她。”
    “既然你們已經決定不告訴我、不帶我走,不想打擾我,那為什麽不做到底呢?現在又問我願不願意回去?”
    沒人接話。
    “你們的決定我都知道了,”他說,“那我也做個決定吧。”
    “我想留下來,跟我的父母在一起。”他轉頭看向方父方母,表情軟化下來:“不論如何,他們沒騙我,也沒想不要我。”
    “我真的很感謝你們給的補償金,這會讓我們的生活輕鬆一些。”
    他再次說道:“謝謝。”然後深鞠一躬。
    “我們走吧。”他對方父方母道。
    “映真……”任母說:“我們、我們不是不要你……”
    “我知道你們也是兩難。”任映真說:“就當是我替你們做選擇,可以嗎?”
    “那我們以後,還可以再見你嗎?”任父問。
    “我知道兩位是企業家和鋼琴家,都挺忙的。”任映真說:“我不指望。而且,我有我的爸爸媽媽了。”
    他們一家三口離開了辦公室。
    任母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坐回原位,緊捏著手包握柄。
    現在,她隻有女兒了。
    任父目光沉沉地看著妻子,而她兀自出神。
    但那是望槿。
    成績再好也隻是讀書方麵的天分,知時會接手父親的產業,而望槿才是那個能繼承她衣缽的人。
    她自己十幾歲時就開始彈鋼琴,第一次接觸鋼琴時,那種顫動沿著指尖上湧,貫穿整條手臂的筋骨,連同心髒共鳴。
    她堅信這種震顫是天賦、宿命,她一生既定的軌道。
    後來她是比賽的常勝冠軍、但也同樣嫁人生子,還好是一段有感情的婚姻。她不敢奢望自己的孩子每個都有天賦,但她企盼著自己的血脈裏有一個能聽懂她節奏的孩子。
    她還是希望自己的傳人能和自己血脈相連。
    知時不行,那孩子沒有她想要的靈光。他的曲子是死的。
    可望槿不一樣,她在女兒的身上看見了自己延續的未來。
    她無數次慶幸自己擁有這樣的女兒,望槿溫順、聰慧,手掌有力手指細長。她為這種血脈的共鳴而竊喜。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的慶幸錯了。所有的共鳴都是偶然,所有的延續都是誤會。
    但她會把望槿當作她的女兒,望槿始終都會是她的女兒。
    她一個人的女兒。
    誰也別想從她這裏搶走望槿。
    走出很遠後,方母才開口:“小真,你真的不想回去嗎?”
    “媽,我沒有賭氣。”他站定,仍然握著她的手:“看他們那個態度,我也明白。回去的話養女才是第一位的,我不是什麽心胸寬廣的人,長此以往一定會覺得不平衡。這對她不好、對我、對大家都不好。任同學能在他們家得到更好的待遇,我們不也收到補償金了嗎?現在對我來說,確實就是最好的。”
    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這個孩子的眼睛太幹淨,讓她連一點私心都無所遁形。她想不通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也好想要見自己的親生女兒一麵,她固然舍不得這個孩子,卻也害怕自己的親生骨肉回來受苦。
    如果要女兒回來,她覺得愧疚;可不把小真還回去,她更加愧疚。想起以往的點點滴滴,她越發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孩子。
    如果這孩子不是在他們身邊長大,如果他們更有能力一些,何以過如此清苦的生活?他們總是覺得已經給了孩子最好的,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了。
    可是任父任母能給孩子的又是什麽樣的生活?現在她的女兒錦衣玉食,貴族高中,可以預見名牌大學或出國留學……那樣一帆風順的人生,本來是屬於另一個孩子的。
    她甚至無法掩麵自泣,她已經沒有力氣哭了。被她養大的孩子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撫著她的脊背。被她哭濕的校服襯衫上有她熟悉的皂角的味道。
    “媽媽,”他說,“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我還有家,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