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和魔尊有個約會7

字數:7713   加入書籤

A+A-


    而任昭昭隻一味顫抖,他看得出她害怕,但她卻隻重複著呼喚他,並不求他做什麽,隻是從他身上汲取一些安全感罷了。畢竟她不能對皇後和其他皇子這麽做。
    “昭昭。”他柔聲拭去妹妹的淚水:“你害怕和親嗎?”
    “……”任昭昭仰起臉,比起驚惶更多的是茫然:“我受萬民供養,錦衣玉食……若社稷有需,也是、也是應……”
    “那為什麽隻公主有‘應盡之責’呢。”
    任昭昭滿臉茫然地看著他,她實在不懂皇兄為何問這個。這問題太奇怪了,她從未聽過。公主之責,天經地義,不是嗎?
    “你知道草原之外更遼闊的地方嗎?有的土地之上,統禦萬民的並非汗王,而是女領主,她們統領的部族更尊崇來自母親的傳承。”
    公主殿下眼睛一點點睜大,她不再落淚,完全被這聞所未聞的“故事”吸引了。那些遙遠的,她從未見過的“女領主”的形象像一道光照入她被恐懼籠罩的心湖。
    “倘若今日遣使而來的,是這樣一位手握重權,雄視四方的女領主。你說、她要公主去和親做什麽?”
    任昭昭怔愣片刻,眼裏迅速掠過震驚,迷惑,隨即下意識猛地搖頭,仿佛要把那可怕的景象從自己腦海裏甩出去。
    她緊緊拽住他手腕,磕磕絆絆道:“兄長,你已有婚約!沈小姐她……”似是想要安慰他。
    “若沒有婚約,若陛下真需要從膝下諸位皇子中擇一人遠赴異域和親,陛下會選誰?”
    她的臉上血色褪盡,從空白到恐懼。她知道答案,並且得出它不需要任何思考。如果兄長沒有婚約,他們的生母亡故多年,他本就處境微妙……
    “回答我,昭昭。”他直視妹妹的眼睛。
    “……是你。”她又開始落淚:“是你。”
    “對。”任映真沒有絲毫猶豫,鼓勵道:“是我。”麵上不見悲戚或恐懼,繼續道:“公主和皇子都可以用來和親,這取決於領主;是我而非其他皇子,不是因為他們是男人,而是他們於陛下更有用處。”
    “有用?”任昭昭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好像還沒抓住它的含義。
    “對。因為他們能建功立業,而我不可。你再看沈玄璃。”
    任昭昭下意識往宮外將軍府的方向望去,雖然隻看到緊閉的窗戶。
    “她的父親,是手握重兵、威震邊陲的國之柱石。她自己有仙緣根骨,能夠上陣殺敵,大家都說她是最耀眼的明珠。但在婚嫁之事上,她還是‘沈策華之女’。未來將是百官口中的‘瑾王妃’,日後史書上便是‘沈氏女’。”
    任昭昭喃喃道:“明明她的父親是沈將軍。”
    “但她仍是沈小姐,她不是沈將軍。”任映真說:“父親是將軍,不如自己是將軍。”
    他們的父親還是皇帝呢。
    “那我,”任昭昭握著他的手,越發用力,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聲音急促道:“我可以去求二皇兄!皇後娘娘待我如親女,二皇兄也會護著我的!”
    二皇子任明暉是皇後所出,自小同她養在一處,感情也十分親厚。而且最有希望被封為太子的也是二皇子。
    “是嗎?那昭昭盡可一試。”任映真平靜道:“你對他說,你害怕和親之事。他定會對你說、昭昭不怕,二哥絕不會教你去和親。誰敢打你的主意,二哥第一個不饒他!”
    他將二皇子素日的腔調都學得像,聽到這裏,任昭昭眼中的光亮了一下。
    “你再問,若是兩國交戰,烽煙四起、兵戎相見,隻要公主和親便可平戰火——”
    家國存亡,萬千生死。
    而她隻是一個公主罷了。
    “皇兄!怎會有亂世呢?”她發出一聲哀鳴,自欺欺人地祈求道:“我國國力強盛,哪有外敵膽敢來犯?”
    “漕糧虧空如疽瘡已爛,邊境強鄰磨刀霍霍。而陛下龍體漸衰……亂局已成定勢,隻在早晚。你隻需細察宮中風向,便知一二。”
    任映真看著她眼中近乎熄滅的希望:“昭昭,我與你說這些,不是要你今日就下決斷,而是想讓你知道你還有別的路可以選……我已為你尋了一位良師。”
    “……良師?”
    是太傅嗎?公主也能有太傅?
    任昭昭隻聽過皇子太傅,從未聽過公主太傅。她知道,“太傅”是帝王之師。
    “謝滄。”任映真答道。
    任昭昭有些恍然,她也聽過這個名字。新科狀元,金殿傳臚。寒門學子十年苦讀一朝魚躍龍門的典範,清流士林口中才學驚世的未來棟梁!
    ……朝堂新貴,清流砥柱,未來可能入閣拜相的潛力之星。饒是任昭昭也知道。他怎麽會跟“公主太傅”這個離經叛道的詞聯係在一起?
    “我年歲不永,無法護你周全。將你未來托付與二皇子……即便他將來能榮登大寶,君心如海,恩寵易變。我更不願將你置於他人一時心軟或要權衡的憐憫之中。”
    “便是謝滄,你也不可盡信。”
    “人皆有立場,皆有所求,皆有力所不能及。”他回握緊妹妹的手:“昭昭,你的路唯有你可以走。”
    一片寂靜中,燈花發出“啪”的爆響。
    燭影搖曳中,任昭昭看著與她血脈相連的兄長的臉,在光影交錯中顯得無比沉靜,又有一種獻祭般的決絕。
    跳躍的火苗在殿內牆壁上投射出龐大而扭曲的影子。
    於是她洶湧的淚光中,有一顆向往著權利的、冰冷而堅硬的胚芽,正痛苦、艱難卻無可阻擋地開始萌發。
    “我有答案了。”她說:“皇兄,我的命不要係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
    「全亂套了!」
    話本妖怪如喪考妣:「你這牝雞司晨之輩!你自己明明也是男的!!」
    “我會好好學的。”她承諾道。又話鋒一轉,眼中都是關切:“皇兄,那沈小姐呢?你與她的婚約……你又是何種心思?”
    “她天資卓絕,心誌堅韌。世間女子,罕有其匹。”
    他的評價倒是客觀,同時帶著欣賞:“她嫁與我,是明珠暗投。”
    任昭昭擰眉,還欲說話。她覺得兄長未免也太輕賤自己了。
    “昭昭。”任映真聲音轉沉,截住了她的話:“她不嫌棄我行將就木,願意為我尋師門診治又贈藥行術,已是莫大恩惠。……這已是上天垂憐了。”
    “因此她心思如何,行事如何,都是她的選擇。我並無他求。”
    “所以你不必憂心我的事。我的路也要我自己走,你隻需照顧好你自己,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任昭昭咬唇不語,片刻後才道:“可是……”
    “沒有可是。”她對上他的視線,第一次看到他冷然的表情:“對朝生暮死,命若蜉蝣之人來說,心意與情愫是最不要緊的東西。不要再問了。”
    “……回去吧。”
    「唉……」話本妖怪這次倒是安靜,仿佛在感慨命運弄人。
    曆時月餘,嘉敏公主和親出嫁,震動朝野的漕糧弊案也終於塵埃落定。皇帝震怒之下,戶部侍郎抄家問斬,附庸其下的若幹爪牙或被流放或被革職。
    一批蛀蟲被清理幹淨,但朝堂上下都清楚,這不過是冰山一角。
    不過這次清洗也足以震懾各方,為風雨飄搖的帝國暫時保了一波平安。
    而在這場風暴中,不畏權貴、徹查賬目、勇揭黑幕的新科狀元如同一柄驟然出鞘的青鋒,銳不可當地闖入所有人的視野。其清正之名響徹帝都,被百姓視作不畏強權的青天。
    皇帝更是當庭褒獎,將謝滄官職升至五品,另賞黃金百兩,錦緞十匹。正七品連跳數級至正五品!聖眷之隆,一時無兩。
    謝滄主動來拜訪任映真。
    “殿下,謝滄大人求見。”福伯道。
    “快請。”
    謝大人腳步聲穩健有力,一股剛在朝堂嶄露頭角的銳氣。
    福伯添完炭火,掀開門簾自出去了。
    “微臣謝滄,參見殿下。”
    “謝禦史免禮,恭喜榮升僉憲。”任映真目光落在他官袍上:“陛下慧眼識人,社稷之幸。”
    “殿下。”謝滄反而再次躬身:“微臣今日來,特為叩謝殿下恩情。若無殿下,焉能有臣今日?”
    “謝大人言重了。大人剛正不阿,明察秋毫,實乃社稷肱骨。漕糧案破,是大人自己的能耐。”任映真仍然平靜:“我日前曾稱有一事相托於謝大人,更勝珍寶千倍萬倍。”
    “殿下但請吩咐,凡微臣力所能及,在所不辭。”
    “……”
    “謝大人學識淵博,貫通經史,洞悉世務,更兼一身浩然正氣,實乃百年難得之良師。”他並未自稱“本王”:“我今日以兄長身份鄭重相請,望謝大人能不吝學識,撥冗教導幼妹。”
    “非教閨閣女訓,非授風雅之辭。而是引她入經史之殿堂,授她明興之道理,解她識人心幽微,訓她辨世事真偽。”
    “簡而言之。”
    他說這段話,臉色已越發蒼白:“我請謝大人做昭昭授業解惑,啟迪心智的帝師。”
    他看著年輕臣子眼中翻湧的震驚,繼續說道:“本王遍觀朝野,真正能授她此道者寥寥無幾,唯你,才、德、智、識、膽魄,皆堪此任。”
    “昭昭於我而言,遠勝千金萬寶。”
    “謝大人……可願擔此重任?”
    謝滄一臉怔愣地仍保持著“萬死不辭”的姿勢。
    教導公主?授以經史之道、興替之理、治世之策?
    任映真要一個公主做儲君之才?
    【給狀元CPU幹燒了】
    【我不是來看神魔愛情故事的嗎,我的證道飛升呢,怎麽變成權謀頻道了】
    約是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士人匡扶社稷的擔當蠱惑了他。謝滄撩起官袍前擺,雙膝觸地,向他行了一個莊重的臣子大禮。
    “殿下!”
    “此托付重逾千鈞,臣定盡畢生所學,竭赤誠之心,以師者之責傾囊相授,以報殿下知遇再造之恩!”
    任映真一時沒作聲。
    謝滄的回應勉強算在他意料之中,但也有些不合常理。年輕禦史身姿挺拔如青鬆,此刻正因激動似在微微顫抖,他看著任映真的眼中燃燒著一種仿佛要將自身焚盡以照亮前路的……
    純粹到讓他感覺心悸的赤誠光芒。
    為什麽?任映真隻覺得古怪。他這番其實算是挾恩圖報,隻賭謝滄為人正直。不過謝滄是否也太正直了些?
    他從未想過對方會給予如此滾燙的忠誠。
    「你見不得好人?」話本妖怪諷刺道。「人家謝滄知恩圖報,赤膽忠心,人品貴重,感天動地……你就隻覺得不合常理?你這叫那個什麽……」
    【被害妄想症晚期】
    任映真不理會它和彈幕的隔空單方麵互動,壓下心頭那絲古怪:“謝大人,請起。托付道阻且長,非一日之功。”
    “殿下放心,臣定當不負殿下今日重托。”
    “昭昭年幼,或有頑童心性。謝卿教導之時,需多些耐心包容。”任映真試圖將話題拉回正事來衝淡這種令他不適的熾熱氛圍。
    “殿下言重了。”謝滄立刻接口,聲音裏熱忱不減:“公主殿下天資聰穎,靈秀非凡!能得殿下信任,委以此任,實乃臣三生修來之福!臣定當視如己……咳!”
    “定當視如至親弟子,循循善誘,傾心相授,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任映真:“……”
    這下古怪感更強烈了。剛剛是不是聽到了視如己出?謝滄不會有……
    “天色已晚,謝大人新晉高位,想必事務繁忙,本王精神不濟,就不多留了。”
    “是,臣告退。”就在謝滄的一隻腳已踏出暖閣門檻,身影即將沒入門外更濃的夜色之時——
    “殿下,您日後可否省去‘禦史’‘大人’,直呼臣的名諱?”
    他似乎怕任映真誤會,立刻真誠地補充道:“並非僭越,實在是‘謝大人’之稱每每聽之總覺疏離,有負……”
    任映真看他那雙眼睛,忽然明白過來了。
    “謝滄。”他說:“退下吧。”
    年輕臣子臉上驟然明朗,立刻躬身告退。
    任映真垂下頭,用指尖輕輕敲著桌麵。
    沈玄璃看他的目光裏有喜愛,是有如鷹隼,從上往下的掌控欲;謝滄看他的眼神,是自下往上的,更像信徒的仰望。
    難怪。
    傾慕對他來說都是過眼雲煙。隻要這情潮不是向著昭昭去的,謝滄能恪守承諾,憑著這份情感盡帝師之責……他無所謂。
    這反而讓他感到了一種荒謬的輕鬆,原來不是什麽更深沉的算計,隻因謝滄對他有些隱秘的情意。
    話本妖怪聽著他的心音,罕見地一言不發,像死了般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