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和魔尊有個約會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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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內籠罩著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幾日前的早朝剛定下沈雲錚掛帥北上,後續的軍報卻如同裹著冰碴的石塊,接連砸進這金碧輝煌卻搖搖欲墜的權力殿堂。
    此刻,殿中央跪著一名渾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的信使。他口鼻溢出的鮮血早已凝固發黑,整個人因力竭和恐懼而瑟瑟發抖。
    “報、報……”信使聲音嘶啞:“落鷹坡全軍沒了!秦將軍殉國了!”
    一陣壓抑驚呼在殿中響起。
    寧安公主指甲掐入掌心,深吸一口氣,聲音冰寒:“說清楚,全軍覆沒是為何?沈雲錚大軍何在?楚王殿下監軍行轅可有指令?”
    “是、是楚王殿下!”信使眼中爆發出巨大的恐懼與仇恨,聲音因激動再次咳出血沫,“先鋒營……整整三天……沒等來一粒糧食!才……”他泣不成聲。
    “放肆!”有人厲聲嗬斥:“休得胡言亂語,汙蔑皇子!”
    寧安公主道:“讓他說!”
    一時眾人不言,竟無人敢聲勢壓過她這小小女子了。
    就在這時,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無比急促的腳步聲和侍衛的厲聲嗬斥!一名身披玄甲的軍官不顧阻攔,連滾帶爬地衝入大殿,手中高舉著一卷染血的黃綢布,嘶聲力竭:
    “八百裏加急!朔方關破!周夷則……周夷則反了!”
    如同滾油潑入沸水,殿內驚呼聲、質疑聲、怒罵聲響成一片。
    “肅靜!”謝滄搶前一步,竟短暫壓住了混亂。他從軍官手中搶過那染血黃綢:上麵竟是用血寫就的檄文。
    他展開迅速掃過,越看、臉色就越白一分。
    這檄文開篇便是雷霆控訴:楚王任明暉通敵叛國、在黑石堡外坐視先鋒營將士被斷糧圍殲、證據確鑿。
    接著宣稱自己忍無可忍,為先鋒營複仇,為大梁除奸,已“奉天伐罪”,親手斬下楚王及其同黨頭顱!
    但,筆鋒一轉,周夷則竟直指寧安公主:奸王伏誅,禍根未除!
    “寧安公主身為女子,竊據神權,蠱惑聖心!借營造神宮之名,大肆斂財,架空朝廷,安插黨羽,其行徑與謀朝篡位何異?”
    他這麵“清君側”的旗子,討伐的對象卻變成了任昭昭,斥其竊國。
    謝滄死死捏住這綢布,好一個周夷則!
    他先殺楚王,又將謀逆的滔天大罪扣在了寧安公主頭上。
    其餘朝臣已被這檄文內容震得目瞪口呆,連攻訐都忘了。
    “謝滄!”寧安公主再開口,雖有強行壓抑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念!”
    他深吸一口氣:“……當斬妖女,清君側,正朝綱!”
    殿內像是被凍住了。
    眾人抬頭看向上首,他們那位皇帝陛下已經頭一歪,直接暈過去了。
    “陛下!陛下!”內侍們魂飛魄散,尖著嗓子撲上去,手忙腳亂地掐人中、撫胸口。龍椅旁頓時亂作一團。
    場中分為四派,楚王黨羽幸災樂禍:寧安公主完了!隻要坐實妖女之名,他們不僅能擺脫楚王倒台帶來的清算,還能借周夷則這把刀鏟除心腹大患。
    保皇派大多老臣,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他們經曆過王朝更迭,深知朔方關破將直指帝都,北境門戶洞開。國將不國,妖孽橫行,天亡大梁?
    牆頭草們皆是恐懼,茫然,不知所措。
    任昭昭深吸一口氣,見自己派係的人多如謝滄般額頭青筋暴跳,她眼神示意,最終沒有人站出來駁斥。
    好、好得很!她心中冷笑,這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檄文,不僅是要她的命,更是要徹底摧毀她苦心經營的一切。
    最終,她脊背挺得更直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越一切嘈雜的力量,清晰地響徹大殿:“好、既然周夷則要清君側、斬妖女,本宮就在這帝都等著他!”
    話音落下,她拂袖轉身,不再看任何人,包括龍椅上昏厥的皇帝,徑直朝著殿外走去。
    稍頓片刻,謝滄跟在了她的身後。
    他透過【戲衣】可見殿外滔天巨浪。
    但“謝滄”是不會拋下寧安公主一人麵對的。
    所以他沒有回頭。
    數日前,北境。
    “本王略施小計,這礙眼的釘子就拔除了。”任明暉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得意:“多虧了你的情報和北狄那邊的配合,待回帝都,本王定要重重賞你!”
    “……”周夷則緩步上前,盯著他瞧,並未說任何話。
    任明暉被他這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但他並未多想,畢竟周夷則性情似乎就是如此。他繼續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滔滔不絕:“你放心,本王並非卸磨殺驢之人,等本王登基,靖遠侯府定是第一等的勳貴!待到這天下本王做主——”
    “楚王殿下。”周夷則才開口:“你似乎誤會了什麽。”
    “夷則何出此言?”
    “殿下,”他說,“你似乎認定……我是來追隨您這位未來明主的?”
    任明暉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住,轉而是不悅:“本王待你如何,還不夠明顯嗎?我們難道不是一條船上……”
    周夷則輕嗤出聲,笑得短促尖銳:“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的賢明是為掃除異己不惜斷糧活活餓死一支數千人的精銳軍隊。”
    “你的才能是明明身為中宮嫡出、位同隱儲,卻隻能靠陰謀詭計和出賣國土來對抗一個公主。”
    “混賬、你敢——”
    他低下頭,見自己被一劍貫穿了心口。
    “殿下。”刺他胸膛的人問:“望你不吝賜教,被一劍穿心到底是什麽滋味兒?”
    “其實我是想給你下毒的,畢竟你們好歹流著來自同一個父親的血,這樣我就知道任映真斷氣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感覺了。”
    任明暉張著嘴,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你愚蠢得毫無防備地接受了我的追隨,甚至從未費心查探我的過去。如果說我與哪家勳貴不死不休,決不允許其能夠安然拿到什麽權柄,那必然是我出身的靖遠侯府了。”
    “我從未在那家中感受到片刻親情,所以它對我而言也不必存在。”
    他手臂微微用力,冰冷的劍刃在對方心口精準地轉動了一下。
    “二十年來,確有人曾有恩於我,那倒是一點不摻雜質的善念。所以……”
    “我想要讓那個人留下的一切、珍視的一切、寄予希望的所有都毀在我手裏,比如任昭昭、又或者這大梁。但是我不能允許讓他的東西毀在你這種人的手裏。”
    “他本來也應該隻能由我殺死。”
    他語帶遺憾:“從前在師門比武,我從未勝過師姐。不想我竟然又輸了。”
    “我無法得到的東西就必須被我毀滅……”
    “這就是我的道,殿下。”
    他拔出劍。
    任明暉屍體軟倒在地上,血泊迅速蔓延。
    “殿下——!”
    “殺了這叛逆!”
    楚王也不是全無精銳,隻是事發突然,他們這才嘶吼著拔刀,殺氣衝天。八道身影如狼群般從不同角度撲來,刀光織成一張絞殺的網。
    周夷則輕歎一聲。
    第一個護衛的刀鋒距離他後頸不到三寸。
    他手腕微轉,長劍以一個違背常理的軌跡劃出冰冷弧光,反撩而上。那護衛衝勢未減,頭顱卻已離頸飛起!驚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無頭屍體踉蹌前撲,溫熱的鮮血噴灑在冰冷的雪地上。
    借勢旋身,他撲入剩下七人之中,點入咽喉、切斷心脈,到最後一人倒下,劍尖滴血不沾。
    他並不記得自己殺了幾人或有多久,直至楚王及其所有隨從,盡數斃命,無一活口。整個高坡上隻剩風雪呼號和濃鬱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低頭望向先鋒營最後的抵抗被狄騎瓦解,濃鬱到實質的死氣怨力如同沸水般升騰。這份力量在呼喚他。
    他緩緩抬起手——
    穀底龐大如海的死氣、怨念、恐懼與絕望,如同找到歸巢的烏鴉,發出無聲的尖嘯,化作實質的洪流,瘋狂地湧向高坡。
    ——既然有神女,當然也該有魔尊吧。
    血腥氣息尚未被完全掩蓋,朔方關的烽火已然點亮了半邊夜空——隻不過這次,烽煙是為新生的魔尊而燃。
    關隘雄壯的城門在重錘與魔氣的轟擊下轟然倒塌,關內殘餘的抵抗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不堪一擊,迅速化為新的死亡養料。
    關內最大的驛館庭院內,燈火通明。
    幾名被魔氣強行控製的、眼神呆滯的文書匠人,正顫抖著在庭院中鋪開幾卷上等的明黃綢緞:那原本是用於傳送邊關捷報或重大軍情的。
    周夷則執筆,蘸著尚未凝固的鮮血寫下檄文,最後將筆一丟。
    他從任明暉屍首所穿的杏黃常服撕下幾條染血的內襯布條,又扯下玉佩上的瓔珞,將檄文仔細卷好,將這些象征楚王身份的物件捆在一塊。
    “去吧。”他說:“去告訴公主殿下,該我落子了。”
    目送那“信使”抖若篩糠,好似不靈的提線木偶,猛地一夾馬腹,朝著帝都的方向奪命狂奔。
    他不禁勾起嘴角,仰望夜色中滿天星子。
    “任映真,”周夷則說,“你若擔憂你那最心愛的妹妹,就今夜來夢裏索我的命吧。”
    ……
    朔方關的烽火點燃後,時間仿佛被拖入血漿中。
    戰爭不再是兩軍對壘的衝鋒陷陣,而是演變成一場漫長、殘酷、令人窒息的消耗與汙染。
    周夷則的軍隊都是死人。
    這是字麵意義,他的核心戰術是毀滅與轉化。戰場上倒下的每一具屍體,無論是大梁將士、平民、甚至是他麾下戰死的北狄騎兵,隻要屍骸還算完整,都會被戰場上空彌漫的濃鬱魔氣與死氣侵染、喚醒。
    這些屍骸將扭曲變形,血肉幹癟腐敗,動作僵硬卻力大無窮,從此不知疼痛,不畏死亡,隻保留最原始的殺戮本能。
    沈雲錚的軍隊每擊退他們一次進攻,往往之後將要麵對數倍於前的、由己方和敵方陣亡者組成的屍傀反撲。
    殺敵越多,敵人反而越打越多!
    這對沈家軍士氣的打擊是幾近毀滅性的。
    士兵們不得不揮刀砍向昔日並肩作戰的同袍、甚至可能是家鄉的親人那扭曲腐敗的軀殼,絕望與麻木在軍中瘟疫般蔓延。
    玄璃始終在修複地脈。
    因著那縷解不散的因果,她近日來往戰場邊緣,將剛剛“蘇醒”或正在轉化的屍傀重新化作真正的死物,她的力量如同無形織梭,梳理紊亂的地氣,淨化被汙染的水源,讓焦土邊緣頑強地萌發出幾點新綠,從而為絕望的難民保留一線渺茫的生機。
    但相對魔尊來說,神女的力量範圍有限、消耗巨大,而且是被動應對。屍傀往往是東邊剛被淨化,西方又起一批,觀眾彈幕吐槽簡直像韭菜。
    但她沒有停下。
    在她照例來到戰場時,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意念洪流,如同涓涓細流,頑強地穿透了焦黑的土地和絕望的氛圍,匯入了她的神識。
    不是她所熟悉的痛苦哀嚎或詛咒的怨念,而是……
    感激?
    這些聲音微弱如螢,零亂如絮,卻異常純粹、堅韌。
    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微弱卻不容忽視的意念力量。
    絕無對神威的盲目膜拜,也無對福壽的貪婪索求,隻有最原始、最卑微的生存渴望得到一絲喘息後,
    對那帶來“一線生機”的存在,所迸發出的、發自肺腑的虔誠感恩。
    她聽見無數聲“神女保佑”,或喃喃或祈求,在她靈台中回響,如嬰啼,如子喚。
    「大道三千,因人而異,難以一概而論。」
    那是螢火之於皓月。
    「力所能及之處,行己所能之事。」
    她與他做的事,居然殊途同歸。凡人所能守護的不過點滴微末,但玄璃能做的,關乎千裏山河。
    力量有別,所求者一。
    玄璃抬起雙臂,她雙手慢慢合攏,指尖微顫,仿佛在觸摸某種無形無質卻又真切存在的輪廓。就在她雙臂環抱,似擁非擁的刹那、
    冰冷嗎?它是輕柔卻異常清冽的風,裹挾著陽光的暖意;
    猛烈嗎?它比羽毛還要飄忽,如情人歎息拂過麵頰。
    就像是一個吻。
    而轉瞬風停了。
    她重新閉上雙眼,複歸寂靜。
    “你還在這裏。”她說。
    因無處可覓君形跡,故而——
    江河草木,無處非君形。日月星辰,無處非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