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和魔尊有個約會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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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夾在神魔抗衡的縫隙中,大梁王朝和北狄部族這兩頭曾經的巨獸,已然被拖進將要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深淵。
    沈雲錚的軍隊再精銳,也經不起曠日持久的消耗。老兵不斷戰死,新兵訓練不足便被推上戰場,往往一場屍傀潮衝擊便傷亡慘重。
    最後一根稻草是斥候急報,周夷則親率三萬精銳,脫離主戰場,繞開大梁軍隊防線,沿陰山古道疾馳,正直撲帝都。
    他已失去耐心,不再滿足於緩慢的絞殺。
    皇帝自從周夷則造反消息傳來就再也不能主事,如今龍椅空懸如冰冷墓碑。
    寧安公主力壓其他異母兄弟,立在禦階一側監國。現如今,她是這搖搖欲墜的王朝最後一根支柱。
    “他要行斬首之策?”大家都認為他是為寧安公主而來的。
    沒有人應聲,殘陽如血,殿內死寂。
    一無形的威壓忽而籠罩了整個大殿。
    “是神女殿下……”
    所有人都感到靈魂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撫過,所有的躁動、恐懼和絕望都被撫平,隻留下冰冷的清醒。
    “非也。”玄璃的聲音如寒泉,在群臣腦海中響起:“其心已亂。他意圖攻破帝都,其所求者,乃是瑾王陵寢。”
    “掘陵焚屍?!”有人又驚又怒。
    “非也。”玄璃再次說道:“他想讓死者蘇生。”
    “這、這是逆亂陰陽!”
    “這已非爭權奪利,而是踐踏倫理天道——”
    寧安公主臉色蒼白地一抬手,群臣止息。
    在這種強行被壓製下去的驚駭和混亂中,謝滄踏出自己所在的隊列。他眼中一片近乎冷酷的清明。
    “殿下。”他聲音不高:“臣有一計。”
    ……
    魔氣衝天,屍傀咆哮,這座千年都城,瞬間淪為修羅屠場。
    長街之上火光衝天。周夷則站在高處,掃視下方煉獄般的景象,似有些毀滅的快意。他畢竟並非為占領而來,他要將大梁的帝都和任昭昭的根基徹底毀去——最後再去瑾王陵完成他真正的目標。
    殿下啊,你該醒過來看到這一切。
    看到你竟敢不等我的報複就死去而導致的這一切。
    屍傀收攏範圍,即將逼近帝都核心區域。
    他眼神隨意一掃,就見戰場邊緣,硝煙火光交織處,一道身影突兀顯現。
    周夷則實在無法不注意到,畢竟他日日詛咒,卻從未等到對方托夢現身。那模糊側影,他夜夜回顧。
    最重要的是那人影周身繚繞著一種極其微弱,但純淨到不可思議的淡金色光暈。
    玄璃的力量。
    他瞳孔驟縮。
    任映真?
    生死鐵則豈容逆轉?除非神魔,除非愛恨。
    他不作猶豫,俯衝飛向那令他恨之入骨,又叫他魂牽夢縈之人。
    誰允許他回來的?
    他應當隻能由我來毀滅。
    什麽屠城、什麽掘陵,這時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此刻他眼中隻有那個在廢墟中沐浴著微光,仿佛會隨時消散的幻影。
    他要親手、立刻,馬上,把“活過來”的任映真再次殺死!
    隻要把那縷最後的微光徹底從這個汙濁的世界抹去,他就能用對方的毀滅證明自己的道、他才是唯一的主宰。
    就在他觸及那人的刹那,那幻影卻仿佛早有預料,在被他撲倒的瞬間,極其詭異地微微側過身體。這動作幅度極小,卻妙到毫巔。
    不僅叫周夷則誌在必得的這一下抓空,更叫他看清了——
    那人抬手撩開鬥篷兜帽,另一手從懷中掏出匕首,寒光一閃。
    就是現在。
    那鋒銳猶如熱刀切牛油一般,刺入他的身體。
    一聲微不可察的悶響。
    一縷纏繞其上、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因果金線的氣息隨著刀鋒鑽入魔尊體內,如同被點燃的引信,驟然爆發。
    周夷則體內沸騰的魔氣猛地一滯。
    源自任映真的死、玄璃的神力,大梁子民的恨,那縷因果之力如同最致命的毒針,刺入了他毀滅執念的根源。
    籠罩著帝都翻騰的魔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瘋狂倒卷、潰散。與此同時,他身上的魔氣也被大量蒸發。
    周圍瞬間湧出早已埋伏在側、身披重甲的沈家將士們,他們同蟄伏已久的猛虎,從燃燒的斷壁殘垣後暴起。
    硝煙被狂風吹散些許,他終於看清了“任映真”的臉。
    這人趁著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瞬間,再次將匕首前送。
    而模糊的麵容也終於清晰起來——哪裏是任映真?分明是謝滄!
    周夷則看他七竅隱隱滲血,雖不知他動用哪門秘法,卻仍怒急攻心,隻覺得怨毒荒謬:“哈……”
    他想笑,卻噴出大口汙血。
    你怎麽會騙過我?你怎麽能騙過我?
    我怎麽會認錯呢?我怎麽能認錯呢?
    他的意識正在迅速崩解,於力量流失的深淵中搖曳。從死亡中得到力量者,也必將因死亡而償還。
    腳步聲由遠及近,周圍的廝殺聲仿佛遠去。
    將他圍殺的重甲將士們忽而凝固,一同目光複雜地看向聲音來源。
    公主殿下一身衣裝早已染滿煙塵與暗紅的血漬,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她臉上並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是一步步走來,停在周夷則幾步之外。
    周夷則盯著她,試圖在最後一刻從這張與故人相似的臉上找到可供懷念的痕跡。他確實做到了,這對血脈相連的兄妹,眼睛連同眼中的光都是如出一轍。
    “公主殿下,”他竟還用的敬稱,“親自來送我上路了?”
    此戰一畢,或許就該改稱陛下了。
    任昭昭上下打量他,輕歎一聲。
    在她年少之時,也曾見過意氣風發,同沈玄璃一起在北境作戰,守護大梁疆土的靖遠侯世子。他也曾名動帝都,他在北境素有聲望,是天縱英才的少年將軍。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周圍:“你看他們。”
    他們身披重甲、手持染血兵刃、沉默地圍在四周。
    他們之中,有白發蒼蒼的老將,有眼神堅毅的中年校尉,也有麵容尚帶稚氣卻已滿身傷痕的少年兵。
    他因死去而開始渙散的目光掃過那些身影:一些模糊的麵孔似乎有些眼熟……
    “他們中有曾與你共守一座烽燧的袍澤。”
    “有曾在你麾下聽令,視你為軍中砥柱的舊部。”
    “甚至可能有視你為良師兄長的沈家家將子弟。”
    那些浮光掠影般的模糊麵孔突然間清晰了一瞬:
    是北境寒夜中遞來的酒囊,是慶功宴上豪邁的笑語,是校場上信任的眼神……然後,瞬間被眼前這些沉默的、帶著刻骨仇恨的目光所取代。
    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如今你我各有前路……”
    如今再想起這聲音,已有恍若隔世之感了。周夷則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任映真那日想說的或許是:
    過往種種,譬如朝露。當向前看。
    但他隻聽到了“要反目成仇也是你的自由”。
    他不甘心。
    憑什麽任映真就可以放下呢?
    憑什麽任映真就可以毫不留戀地為另一個人去死呢?
    他發出似笑似哭的古怪聲響,忽而抬起頭,死灰般的眼睛盯住任昭昭,裏麵尚有燃燒之物:“……我沒有輸給你,公主殿下。”
    “如果他的命是由我親手了結的話……”
    “我不要放下,”他喃喃道,“我不要向前……”
    他最終垂下頭。
    “周夷則,”她說,她的臉和任映真的輪廓在他瀕死的幻覺中微妙地無限重合:“本宮受人所托,送你最後一程。”
    薄命長辭知己別,
    “問人生到此淒涼否?”
    千萬恨,為君剖。
    待那陰雲散盡,天空中彌漫浩渺而澄澈的無瑕光輝。
    不再是銳利無匹的劍光,而是一種潤澤萬物的蓬勃生機。
    斷壁殘垣瞬息重建,倒伏遍地的生靈們奇跡般痊愈。
    本已如同一張浸透汙血、行將粉碎的華麗絹帛的帝都,被溫柔地托舉、漂洗,熨平,所有血色焦痕飛速消退彌合。
    光輝依舊普照。
    此處已然新生。
    又是盛世圖景。
    【《她和魔尊有個約會》END】
    “歡迎再次回到現實。”艾麗卡仿佛永遠能夠懷抱著這種程序化的熱忱:“首先必須祝賀,第三期《她和魔尊有個約會》演出圓滿落下帷幕,非常精彩!”
    “誠然,嗯,我們的主人公半途功成身退,殺青得頗有戲劇性。”她語調輕鬆地帶過了這個本該算重大事故的情節:“但我們專業的真人助演也是臨危受命的天才,他展現出的即興張力和救場能力最終成功協助嬌貴的公主君臨天下,是相當值得被全息記錄的曆史性瞬間!”
    “如果您對真人助演‘謝滄’感興趣……”
    接下來是一段例行推銷,《第二人生》節目組把本期節目中謝滄演出的幾個高光瞬間剪在一塊,已經開始拍賣真人助演視角演出了。
    “同時,另一個消息——”她笑得促狹:“相信大家已經等了很久了,雖然很遺憾,但根據《第二人生》和黑塔簽署的深度合作協議條款,暫時無法為各位開放主人公的深度交互服務。”
    “但是隻要9999信用點您就能沉浸式體驗本期節目場景回溯了哦?絕對物超所值——您也可以體驗‘神女玄璃’的‘風中一吻’!”
    【一人血書,跪求沈玄璃視角】
    【對對對,聽著,不要玄璃我要沈玄璃】
    【不是沒人想當任昭昭嗎,沒人想當女皇帝???】
    【我都看第二人生了難道我是事業批嗎,我哥用命給我鋪路死了,我天天批奏折鬥權臣,其他兄弟全是廢物我還得被魔尊點名追殺,最後收拾這個爛攤子……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呃我想拍謝滄視角的有人拚飛行器嗎】
    觀察室藍光熄滅,任映真自發進入跟隨模式。
    今天還有一場探視,該上班了。
    今天的探視權限等級是5,含有限定部位的肢體接觸。
    任映真在房間門口探頭一看,坐在訪客椅上的正是謝滄。
    ……你們真人助演是下班後有什麽必須探視一下主人公的情節嗎。
    他走進房間,年輕人在看見他的時候眼睛就亮起來,先是自我介紹,聲音像是彈射出來的:“你好我是第三期真人助演我的名字是謝滄今年24歲家住——”
    任映真沒忍住笑了出來。
    沒想到脫開節目形象,對方皮下是這種性格的人。根據黑塔定價規則,第三期節目結束後通常正是主人公溢價最嚴重的時候,謝滄還能買到他,可見是位不差錢的少爺。
    “在出演第三期之前我就看過前兩期你的節目錄像,從看到你資料的時候我就……”他有些語無倫次,臉頰泛紅。
    他身上可看不出半點謝太傅的影子了。
    任映真猜他或許有某種沉浸扮演或信息獲取類型的異能力。
    “謝謝你喜歡。”他說,感覺像偶像明星握手會。
    又一個。
    又一個被聚光燈下精心設計出來的幻影所捕獲的獵物。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喜愛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劇本設計和維度之後,剝開所有包裝,裏麵的芯子可是罪犯啊。
    任映真微微前傾身體,探出右手搭在他頸側。兩人的距離一瞬間拉得很近,幾乎鼻尖碰鼻尖。
    如果謝滄確實如他所說認真閱讀過任映真的資料檔案,那他就該知道任映真的出身,他接受過訓練。現在有可能連手環也限製不住他,隻要一個閃念,謝滄就麵臨死亡的危險。
    但謝滄眼裏並無絲毫被冒犯的憤怒。他笑起來,有一種任映真所熟悉的迷醉和狂熱,他的身體甚至鬆弛下來:“你喜歡我的脈搏嗎?它現在在為你跳動……可以叫你映真嗎?”
    “你肯定殺過人的對吧,我會是唯一一個被你掐死的嗎?”
    啊,不妙。
    任映真看他臉上的紅暈和眼中的笑意。
    搞錯方向了。
    差點忘了謝滄這家夥並不是從節目中的角色移情到他這個載體身上,而是因為那是任映真,他才去追隨“任映真”的。
    謝滄甚至很可能不是那些享受於“危險被我控製,即便是特級罪犯也不能殺死我”的觀眾,這人是真的會因為被他掐喉嚨爽到,且就算死在他手裏也甘之如飴。
    你也配這種好事?
    任映真抽回手,像是被對方的脈搏灼到。然而尚未完全撤回,手腕已被一隻滾燙且顫抖的手死死攥住。
    謝滄手勁兒很大,不容他掙脫的意思,熱度燙得驚人:“別走!求你,再一會兒……”
    任映真:“……”
    變態他從前也常見,但真人助演實在擅長讓他大開眼界。
    他沒強行抽回手腕,探視時間不長,也沒必要跟探視方打起來。既然沒有發出警報,就說明黑塔允許探視方這麽做。
    “你喜歡我什麽?”任映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