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人外人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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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羅拉星的另一端。
謝滄陷在造型誇張的豆袋沙發裏,這個是他前兩天淘到的。精彩集錦正在自動播放,和任映真有關的熱點內容正在源源不斷地推送到他眼前。
彈幕裏炸開鍋,各種猜測、恐懼,崇拜,爭論激烈碰撞。
他點了彈幕屏蔽。謝滄並不好奇別人怎麽想,他隻對任映真為什麽會殺人感到好奇罷了。不知道第十期的“謝滄”有沒有機會見到任映真呢,怎麽現在還沒有出場過,唉,難道因為“他”也是謝滄嗎,所以運氣不太好。有些惋惜和遺憾。
他眯眼笑了笑,又往沙發裏陷下去。
毫無疑問,第三期仍然是目前為止他個人演藝生涯中最滿意也是最過癮的一場演出,等第十期結束之後,可再也沒有能跟特級罪犯兼自擔搭戲的機會了。
不過,《第二人生》從來不缺好戲看。
……
“第十期快結束了吧?”他問:“等這陣風頭過去,輿論發酵到頂點再冷卻下來,就可以拿到任映真的數據了。”
對方坐在房間的另一端收看《第二人生》的直播,沒回答他。
他不在意地繼續獨白:“深井的設計者說到底也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了,想法是好的,但太死板了。好在再完美的係統也離不開人,人是能‘通融’的。”
“我克隆的時候用幫你帶一個嗎?不要讓兩個見到麵就沒關係——嗯?你啞巴了,江嶼?”
長時間的靜默後,另一人回答道:“我在想如果兩個維度的時間流速不一樣,我是否有可能通過深井的某些協議和技術,嚐試將意識錨定在第六期的世界裏?”
他好友臉上戲謔的笑意凝固,然後一片片掉下來,坐直身體看向他的背影:“……你瘋了?第六期對我們來說隻是旅行而已,為了一個虛擬的人要付出滯留的代價,你怎麽防止深井把你困在回放的片段裏呢?”
“嗯。”江嶼回答:“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你應該明白,我會執著於那些我永遠無法得到,也無法長久擁有的存在……在這個世界裏我再也得不到的那種。”
“我一直在追更第六期的後續發展,現在已經看到第七遍了。從探視A07見到他之後我就明白……連任映真也不是‘任映真’。但如果,連任映真都不是‘任映真’的話,我能算是‘江嶼’嗎?”
“阻攔我的隻有這點而已。”
“我當然懂得及時止損的道理,也明白這愚蠢至極。”他回過頭來,將手臂搭在座椅靠背上,看向陸枕瀾:“……我不知為何,無法放手。”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轉回身去,熄滅了光腦投影,剛才的那番剖白就像從未發生過。
……
“第十期裏的我!爭氣點啊!”少女搖晃著自己的電子終端,趴在柔軟的大床中央:“隻要他遇到我就一定會迷上我的!”
她對自己的魅力有認知,她總是無往不勝。要知道,第七期節目裏“索菲婭”小姐可是全卡斯蒂利亞最受歡迎的帝國之花。有睡眠艙的輔助,現在的聯邦公民大多已經許久不做夢了,但是她最近還常常在夜裏見到那個混亂的港口,鹹濕的海風裹挾著水手們的歡呼,遠處市場的喧囂吹拂而來,她在藍鸚鵡的私人觀景台上,老板娘遞來一支細煙。
那就是瑟爾達。
黎明號即將在海平線上出現——為了她,因為他要來見她。
她在床上滾了一圈,期待和焦躁漸漸冷卻,轉為一種挑剔的審視。屏幕裏的這個人太規矩了,不行,還是不夠味。她喜歡的是第七期的“任映真船長”,第十期的“任映真”頂多算是個守規矩的陰謀家。
我知道真正的他遠不止如此。
她坐起身,單手托腮:我想要的是A07那一款。“任映真”看起來像一杯杯稀釋過的烈酒,辛辣餘味尚在,卻失了那份能灼穿喉嚨、燃盡理智般的烈度。我渴望的是原液!
第十期的劇本還是太溫和了。
等到劇情推向更激烈的橋段,或者再來一點意外的刺激……
“任映真”會出現更符合她期待的樣子嗎?
接下來的發展確實令所有觀眾意外。
這本該是無數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中的一個。
任映真的住所陳設很簡潔,這是他個人一貫的風格。除此之外,就像鼠窩。臥室床頭整齊排列著一堆毛氈耗子,它們大小不一,形態各異,服裝也有不同,都醜得令人哭笑不得,又有一種萌感。最小的那隻姿態最不端正,是他收到的第一隻;最大的那隻格外憨態可掬,是他收到的倒數第二隻。
這是這些年他從周迢那收到的生日禮物,從周家的房間被帶了過來。
他伸手輕輕依次撫摸過每一隻玩偶,毛氈的觸感粗糙溫暖,熟悉得令人心安。他終於失而複得了,但也明白這不是屬於他的東西,而是屬於任映真的。
他俯下身,逐個撫摸過那些小小的毛氈耗子,用自己的臉頰一觸即分地貼了貼其中一隻的頭——它穿著周大設計師親手縫製的背帶褲,肚皮很柔軟,是他提前收到的十五歲生日禮物。直起身後,那種罕見的柔和消失無蹤,他離開,轉身,鎖門,走進了這個世界。
人造天體透過調節層灑下合適的光,街道上懸浮車無聲滑過,一切都井然有序。任映真與普通行人無異,隻是綴在一個陌生男人後麵。
【他又開始了,日常散步觀察】
【這次目標是誰啊,這男的又誰,完全路人甲臉,一點印象都沒有,唉別STK了我推】
【估計跟前麵一百多個一樣吧,在現實裏已經寄了】
【這倆人之間咋有線,灰色的?】
【這個不一樣。因為任映真在跟蹤他,跟偶然看一眼那些線數量不對的人根本不一樣】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就算是專門找絲線數量不對的人,你們不覺得他的效率實在是太高了嗎?換了你來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線裏麵找兩根幾乎重疊起來的,會有這麽容易找到?】
【A07找線幾乎彈無虛發啊,這本事我反正是沒有】
【我應該不是看恐怖靈異節目對吧,氛圍怎麽越來越不對了】
主人公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跟隨“路人甲”穿過數條街道,甚至一起搭乘了同一段懸浮軌道車。期間男人毫無察覺,也完全是一個為生活奔波的普通市民的模樣。
最終他在一個靠近工業區的交通樞紐站下車,走向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公寓樓。任映真沒跟進去,隻在對麵街角的陰影裏停下腳步,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此時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觀眾們看著他仰起頭。
【……我是真的心裏發毛了,因為,他應該是,在數哪家的燈亮了……】
【我雞皮疙瘩起來了!!】
【這不恐怖片裏變態殺手標準踩點行為嗎啊啊啊啊啊】
“路人甲”再次走出公寓樓,多半是打算購買晚餐。等他走過小巷時,不出觀眾所料地倒地了。觀眾們甚至沒看清任映真是如何出手的,就已經見這位現役快速反應部隊成員不知從哪掏出一捆繩子捆住了對方的手腳,還用膠帶封住了嘴,然後繞到另一邊,把人像貨物一樣塞進了一輛毫不起眼的封閉式懸浮車後艙。
任映真扣上後艙的門,自己坐進駕駛位,匯入夜間車流,朝著與中心區相反的方向駛去。
大約兩小時後,車停在了一個位於廢棄工業區邊緣的小型獨立倉庫門前。他開門,把依舊昏迷的男人拖進去,打開應急燈,一氣嗬成。
任映真低頭掏出個人終端,操作了幾下,似乎是在編寫信息。
等鏡頭拉近的時候,他們隻看到了已發送的郵件,收件人赫然是周迢。
【??他居然叫周迢來,他想幹什麽?】
【這是陷阱嗎連周迢也要對付】
【看了一眼日曆時間發現我們的、呃、現實的周迢差不多就是這段時間死的……】
【我不敢看了】
【我不想看了】
倉庫外傳來懸浮車引擎由遠及近然後熄滅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倉庫門被推開,逆著微弱的光線,周迢站在那裏。
當他看清裏麵的情形時——地上被捆著、昏迷不醒的陌生男人,站在一邊麵無表情的任映真——“你在幹什麽?你想留案底然後被開除嗎?”
“沒關係。”任映真說:“這點小事,靠家裏的關係很容易就能擺平。”
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他剛升起的怒火上。
周迢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產生了跨世界的幻聽之類的?任映真會說這種話嗎?可是,他又確定站在自己麵前的就是任映真,與外貌聲音無關。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問。
“我稍後會回答你這個問題。不過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要說的事情也並非完全是對你說的,我想告知的那些人,在你的視角裏是看不到的……但我對你講,同樣有用。”
“我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周迢。”
任映真說:“我知道你在懷疑我,你可能覺得我腦袋出了點什麽問題,哪都不太對勁,但、就現在,這個時候,你要相信我。我需要你相信我。”
“你到底要說什麽?”
任映真俯下身,用不算溫柔的動作叫醒了那個男人。
地上的男人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模糊的嗚咽,眼皮劇烈顫動,緩緩睜開。當他看清任映真的臉時,猛地瞪大雙眼,劇烈掙紮起來,被膠帶封住的嘴裏發出“嗚嗚”聲。
“你好,”任映真說,“又見麵了。”
說完,他撕下了男人嘴上的膠帶。
“我■!”男人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黑塔。
“現在立刻中止第十期的直播內容!”
平和,中性的電子合成音回應他:“先生,您好。收到您的請求,請提供符合《深井核心運行條例》及《<第二人生>項目播出協議》中關於強製中止特定單元直播的條款依據。”
先生的額角青筋直跳,他深吸一口氣:“現在播放的內容是拆台,他接下來要說的那些內容可能涉及我們的保密部分,這已經不是暗示了……A07即將引發的動蕩是毀滅性的!你還跟我談條款?”
“角色‘任映真’的言行目前仍處於劇本框架允許的設定範疇內。係統未檢測到其言行包含直接指向‘維度穿越’項目核心機密的實質性證據或明確指控。我們不應當對尚未實行違法違規行為的人員實行控製。”
“證據?有證據的時候就什麽都晚了,現在立刻切斷信號!”
“很遺憾,您的擔憂基於對未發生情況的預測……”
“別跟深井浪費時間了。”另一個聲音冷冷道:“它不過是個AI,核心邏輯永恒不變,對它說什麽都是對牛彈琴。還是研究怎麽繞過深井的權限直接中斷節目更可靠。”
“畢竟,我們是人,解決問題的辦法總比AI能理解的要多得多。”他意味深長道。
第十期。
“你還記得兩年前發生的醫療事故,對吧?你在配藥的時候出現了失誤,並未像常規操作那樣完成搖晃混合,最終,這個微小的失誤導致了患者周未的死亡。”
“我當時初來乍到,對操作習慣又不熟……”男人下意識答道,又猛地閉上了嘴。他看向在場另一個熟悉的人。
周迢的臉已經全白了。
任映真撐著膝蓋俯身道:“按照你們的技術水平,我現在不在這把你殺了,你還是回不去對嗎?”
男人支撐著自己坐起來一點:“我承認這件事對你有什麽好處嗎?還是隻要我承認了你就會網開一麵不殺了我了?”
“我確實不會殺你。”任映真說:“隻要你配合我,說真話,怎麽樣,你信不信呢?”
“等等,”周迢感到不可置信,“他是林悅?林悅不是死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