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豹。
    當這兩個字從那張帶著和煦笑容的嘴裏吐出來時，整個工地上幾十個獵戶的呼吸，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空氣中那股劍拔弩張的火藥味，瞬間濃烈到了極點。
    柳國安往前踏了一步，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宋青山的身側。
    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神死死地盯著王豹，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殺的餓狼。
    宋青山卻依舊平靜，他甚至連握著弓的手都沒有多用一分力氣。
    他看著眼前這個與王虎有幾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的王家二爺，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
    “王二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王豹像是沒看到柳國安那要殺人的眼神，也沒在意周圍那些獵戶們緊握的鋤頭和斧子。
    他饒有興致地環顧四周，看著那已經壘起半人高的地基，看著遠處堆積如山的木料和青磚，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嗬嗬，沒什麽大事。”
    他將目光重新落回到宋青山身上，慢條斯理地盤著手裏的核桃，嘖嘖稱奇。
    “我就是聽說，宋兄弟之前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才多久的功夫，就要蓋上這青磚大瓦房了。”
    “看這架勢，比鎮上許多大戶人家都氣派。”
    “真是可喜可賀，日子過得不錯嘛。”
    他的話聽著像是恭賀，可那語氣裏的陰陽怪氣，誰都聽得出來。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眯起的眼睛裏透出一絲精光：“就是不知道，宋兄弟是在哪座山上發的這筆橫財啊？”
    來了。
    宋青山心中冷笑一聲。
    繞了半天，終究還是圖窮匕見。
    “我在哪打獵，就不勞王二爺費心了。”
    宋青山語氣平淡地回應。
    “這黑熊嶺，山高林密，也不是你王家的私產。”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留絲毫餘地。
    他身後的獵戶們，聽到宋青山如此強硬地頂了回去，胸中頓時湧起一股熱血，握著家夥的手又緊了幾分。
    王豹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僅僅是一瞬間，他就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宋兄弟，誤會，都是誤會！”
    他誇張地擺了擺手，一副我不是來找茬的樣子。
    “咱們之間，又沒什麽深仇大恨，何必搞得這麽劍拔弩張呢？我是斯文人，不喜歡動刀動槍的。”
    他嘴上說著誤會，心裏卻在暗罵。
    這個泥腿子，居然真的讓他搞到了官府的身份！
    雖然隻是縣太爺外甥手下的一個鄉勇護衛，名頭不大，可那位張書令，畢竟是縣太爺的親外甥！
    現在再想用對付普通泥腿子的法子，直接打斷他的腿，就得掂量掂量了。
    萬一事情鬧到縣裏，自己也討不到好。
    想到這裏，王豹收起了那副誇張的表情，往前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用一種隻有他和宋青山、柳國安幾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
    “宋兄弟，我今天來，不是來找麻煩的，我是來跟你談一筆合作。”
    “合作？”柳國安在一旁冷哼一聲，滿臉不信。
    王豹沒有理他，隻是盯著宋青山，繼續說道：“你看，你們這又是修路又是蓋房，還弄了個什麽鄉勇護衛隊，陣仗不小啊。”
    “鎮上其他那些靠山吃飯的兄弟，現在可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心裏不踏實。”
    宋青山終於明白了這家夥的打算。
    打蛇打七寸，這家夥，比他那個隻知道用蠻力的蠢貨大哥，要陰險得多。
    他這是明著動不了自己和柳國安，就想從外圍下手，分化瓦解他們這個剛剛聚攏起來的團體。
    “我倒想聽聽，王二爺想怎麽個合作法。”宋青山麵無表情地問道。
    王豹見他接了話茬，臉上重新露出了那種智珠在握的笑容。
    “我知道，你還有柳國安，那幾個一起殺了熊的，現在有官府的文書護著，我王豹輕易動不了你們。”
    他坦然承認了這一點，隨即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冰冷而輕蔑。
    “可他們呢？”
    他的手，朝著宋青山身後那幾十個神情緊張的獵戶遙遙一指。
    “他們可沒這個好命，有官身護體，你們打獵，總得有個地方賣貨吧？”
    王豹的聲音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傲慢和威脅：“青石鎮上，所有的皮貨、藥材生意，哪一家背後沒有我王家的影子？”
    “你們打到的東西，難不成還能一件件扛著，去賣給那些大戶人家？”
    “所以，我的合作很簡單。”
    他收回手指，重新盤起了核桃，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
    “你們在哪打獵，我不管。”
    “但是，你們打回來的所有東西，必須也隻能，在我王家的鋪子裏出手！”
    “當然，我王家也不是白幫忙。”
    他看著宋青山，露出了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容。
    “抽兩成，算是給我王家一個麵子，也算是給鎮上其他獵戶一個交代，宋兄弟，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吧？”
    “放你娘的屁！”
    一個脾氣火爆的獵戶當場就炸了，抄起手裏的斧子就要往前衝。
    “搶錢啊這是！”
    “兩成，你怎麽不去搶！”
    “跟他們拚了，咱們幾十號人，怕他們個鳥！”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叫罵聲此起彼伏。
    柳國安的臉色也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顯然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王豹帶來的那七八個打手，也立刻拔出了腰刀，護在了轎子前麵，雙方劍拔弩張，一場血拚眼看就要爆發。
    “都住手！”
    就在這時，宋青山低喝一聲。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的叫罵。
    那些義憤填膺的獵戶們，都愕然地看向宋青山。
    宋青山沒有理會任何人，他隻是抬起眼，用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王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宋青山的決定。
    良久之後，在王豹那玩味的注視下，宋青山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塊巨石砸進了所有人的心裏。
    “青山兄弟！”柳國安猛地轉頭，滿臉的不可思議。
    那些獵戶們更是全都傻了眼，他們想不通，為什麽天不怕地不怕的宋青山，會答應這種近乎搶劫的無理要求。
    王豹也愣了一下，他顯然也沒想到宋青山會答應得這麽幹脆。
    隨即，他臉上爆發出一種得意的、勝利的狂喜。
    “哈哈哈，宋兄弟果然是聰明人，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暢快地大笑著，對著宋青山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咱們的合作就算達成了，以後，大家就是朋友了，我等著宋兄弟的好貨！”
    說完，他誌得意滿地轉過身，準備上轎離開。
    就在他一隻腳即將踏入轎子的時候，宋青山那平淡的聲音，再一次從他身後響起。
    “王二爺，我答應你。”
    “不過，我倒是希望，你還能在這青石鎮，多蹦躂幾天。”
    那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間刺破了王豹心裏的得意。
    王豹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上轎的動作也僵在了那裏。
    他猛地回過頭，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眯起，射出兩道陰冷的寒光。
    可宋青山，卻已經轉過身，將手裏的弓箭重新背回了背上，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給他。
    那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讓王豹心頭火起。他冷哼一聲，一甩袖子，鑽進了轎子裏。
    “我們走！”
    青布小轎被抬起，在一眾獵戶們憤怒而又不解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原路返回。
    直到王家的隊伍徹底消失在路口，柳國安才終於忍不住，一把拉住宋青山。
    急聲道：“青山兄弟，你怎麽能答應他，這不是把刀把子送到他手上任他宰割嗎！”
    “是啊宋兄弟，大不了跟他們拚了！”
    “咱們這麽多人，還怕他王家不成！”
    獵戶們紛紛圍了上來，一個個捶胸頓足，滿臉的憋屈。
    宋青山看著他們，臉上沒有絲毫的沮喪，反而異常的平靜。他拍了拍柳國安的肩膀，目光望向王豹離去的方向，眼神深邃。
    王豹有一句話說對了。
    打到的獵物，總得有個地方賣。
    既然這青石鎮沒有一個公道的地方，那就自己建一個。
    看來，這進山打獵賺點小錢的計劃，得改一改了。
    是時候，該搞一搞自己的產業了！